第十二章夜晚的森林是很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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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利維爾幾乎是從懷斯曼城堡中逃出來的。看看天色,夕陽的餘光還在,她大概隻在裏麵呆了十幾分鍾。趁現在往回走也許還來得及,奧利維爾借著高處朝首都的方向望了望,咬咬牙下定了決心。
其實仔細想想,這個抉擇一點都不難:是要在滿是灰塵的破舊古堡裏等待研究人體煉成的主人回來,還是去還有些光亮的森林裏試試運氣,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可即便如此,真要在夜晚的森林裏走出去,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奧利維爾想得很簡單,然而當她離開了懷斯曼城堡所在的高地,踏入昏暗的梧桐樹林那一刻,一陣滑溜溜讓人頭皮發麻的觸感從腳下傳來。
一條半米長的蛇“嘶”地一聲竄了出去,嚇得奧利維爾往後一跳險些摔倒。她的心髒咚咚咚地猛跳,想起剛才可能要被毒蛇咬上一口就不禁後怕。
隨著那條倒黴的蛇在落葉堆中刷拉拉地逃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樹林裏奏響了一出吵鬧嘈雜的交響樂。夜行性的小型齧齒動物在長著漿果的灌木叢中穿梭,可還是難逃夜梟無聲的撲襲;鳴蟲抓住秋天最後的歌唱時間縱情狂歡,卻又成了蟾蜍的美味晚餐。生命的延續總伴隨著生命的終結,在這樣一場意義深重的音樂會上,奧利維爾的心跳和呼吸顯得那麽多餘。
我不屬於這裏,奧利維爾畏畏縮縮地想後退,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就幹脆留在懷斯曼城堡算了,禁忌的煉金術與蠻荒的自然比起來,顯然前者還有可以規勸的餘地。
湊巧的是,身後那座曆經幾百年風雨的古堡內,突然爆發出一陣野性十足的咆哮,就連早上那頭貝加斯灰熊的叫聲都不如它凶悍。
“那是個什麽東西?!”奧利維爾驚恐地叫了出來。隨著太陽的光芒完全從地平線上消失,月光灑在懷斯曼家族的領地上,似乎在刹那間這裏就從景色優美的山間林地變成了陰森可怖的詭異森林。
有個聽起來很危險的怪物在懷斯曼城堡裏,奧利維爾一邊慶幸著自己剛才沒有撞見它,一邊聯想到在古堡地下見到的那個人體煉成實驗室。
一瞬間,奧利維爾的好奇心又有了壓倒恐懼的態勢,她下意識地往城堡正門挪著步子,心裏有個聲音在誘惑她說: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看一眼就逃走,再也不要回頭。奧利維爾在這聲音的蠱惑下暗自決定著,她當然知道就在不到半小時前,就是一模一樣的理由和借口讓她不惜破開通往地下室的門鎖,結果看到了那種毫無欣賞價值的惡心場麵。
窺探他人的秘密實際上毫無樂趣可言,但人類總會想著能借助其他人的把柄為自己謀取些什麽利益,即便那個人根本不畏懼自己,也可以讓自私的求知欲得到滿足——秘密可不是誰都能知道的,而我雖然沒被允許接近它,卻已經用別的方法知曉了一切,這種心態在煉金術師中間尤為盛行。
好在人類在深知“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後,學會了用有威脅性的家畜幫自己守護秘密,通常都由他們最好的朋友,即被馴化的犬科動物擔當重任。懷斯曼是個與眾不同的有錢人,自然在這件事上也和其他人不會雷同了,但歸根結底他在這件事上的需求是不會改變的。
那頭或許是在看守城堡的怪獸仿佛覺察到了奧利維爾的接近,它用力踐踏著地板,不顧激起一陣陣經久不散的土灰,猛地吸進一口氣,接著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城堡周圍樹上的鳥兒們紛紛從睡夢中驚醒,撲淩淩飛起一大片,就連湖麵也在震動中漾起抖動不止的波紋。奧利維爾“哇”地一聲掉頭就跑,什麽好奇心,什麽求知欲,在森林裏迷路也好,被蛇咬傷毒發身亡也罷,總要好過被不知名的怪物抓住撕碎丟進嘴裏啊!
恐慌沒有封閉奧利維爾的感知,反而讓她的五官都更加靈敏,雖然這是人類本能的求生欲望帶給她的福利,可對於奧利維爾來說反倒愈發增加了恐懼感:鹿群發出悠悠長鳴警告闖入領地的不速之客,北地狼此起彼伏地在遠處唱起集結的嚎叫,貓頭鷹落在她麵前抓起老鼠又迅速地飛走,落葉堆中看不真切的蟲蛇走獸被這個奔跑的兩足動物驚得四處亂撞。
風沒能讓欠缺野外生存經驗的奧利維爾找到正確的方向,相反卻把她的信息散播到了整片森林裏。這個手足無措的煉金術師又一次迷了路,可整片森林的動物都知道她來了,一個陌生的氣味。
她是人類,年長的動物向年輕的同類訴說著人類的可怕,他們是如何殘暴的捕獵者,他們把殺戮當作樂趣而非生存的必然,他們不加節製無法無天為所欲為,他們就是恐怖本身。
恐慌的情緒以奧利維爾為中心擴散著,隨著她的氣息在森林中不可阻擋地蔓延著。
動物們不能讀懂人類的複雜情感,它們隻能將人類看作動物,再通過他們肢體上的表達判斷這些孱弱卻可怕的家夥究竟在想什麽。然而經驗豐富的人類卻很容易就能從動物簡單的反應中得知它們的想法,瓦倫西亞就是這樣一位老練的獵手。
從小在草原上長大的經曆讓瓦倫西亞明白動物的行為通常都是規律的,它們雖然處在食物鏈的不同位置,但不論是捕食者還是被捕食者,都要學會在環境中隱藏自己的蹤跡。所以到了晚上,即便動物們的活動更加頻繁了,但像現在這樣躁動的樣子,絕對是發生了什麽事。
瓦倫西亞本以為是剛才從城堡傳來的幾聲咆哮讓動物們陷入了混亂,可這種騷動的情況在城堡那邊安靜下來之後還在繼續著,顯然是有另外的因素還在刺激它們。
“森林的精靈們躁動不安。”瓦倫西亞閉著眼,嚐試用嗅覺去分辨風中的氣息,然而她終歸也隻是個獵手罷了,憑借人類的嗅覺想讀取空氣中蘊含的信息還是太不自量力了。
但光影的變化同樣足夠讓出色的獵手判斷出周遭的情況,瓦倫西亞審視著動物鳴叫聲最為密集的區域,隻聽到一陣急促的踩踏枯葉的聲音由遠及近,有個大概一人高的黑影正朝她這個方向跑過來。
瓦倫西亞沒時間多想,迎頭一箭射了過去。剛才城堡裏的吼叫讓她有了太多不好的預感,此時的黑影更是充滿了危險性,如果那是個足夠強大的威脅,那麽一旦讓它近身,後果不堪設想。
幸好瓦倫西亞射箭時是按照怪物的行動速度和反應速度去預判的,而奧利維爾這時早已透支了體力,一步沒站穩摔在地上,正巧躲過那支奪命的羽箭。那根箭“篤”地一聲插在旁邊的樹上,奧利維爾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或許是剛才在森林裏亂衝亂撞的時候太費神了,現在靜下來的奧利維爾隻覺得渾身無力,大腦一片空白,四周的聲音一會兒忽然寂靜下來,一會兒又嗡嗡作響仿佛置身蜂巢的中心。這時的她就算知道有敵人在附近偷襲,唯一能做的事也隻有背靠一棵大樹,癱坐著大口喘息。
瓦倫西亞見那個衝過來的黑影突然倒下了,心裏雖然知道不是自己的箭射中了它,卻不能確定那東西是不是已經受了重傷,或是幹脆就死了。不管怎樣她都應該過去查看一下,然而先前羅傑特因為大意被灰熊的殊死一搏抓傷了肩膀,瓦倫西亞一是不想步他的後塵讓團員嘲笑,二是敵人身份不明,實在不好貿然接近。
不如就穩妥起見,再補上幾箭,保證讓那個東西沒有還手的餘力。瓦倫西亞想了想,雖說這樣就不能保證屍體的完整度,對於後續的調查會產生不小的影響,但現在還是應該以自身的生命安全為重。說著她彈了彈弓弦,“嘣”地一聲試試力道,就聽到對麵的樹幹後有人說話:“別射了,我投降!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是個人?瓦倫西亞警惕地搭上一根箭,慢慢朝那棵樹走去,同時還不忘環視四周,生怕有埋伏——她當傭兵的時間要遠比羅傑特久,幾年的曆練加上從小的習慣讓她對人的信任程度還不如對動物的,至少她騎的馬不會輕易背叛,可人是會說一套做一套的。
裝作弱者求饒投降,實則設下陷阱或者埋下伏兵的套路在傭兵眼中屢見不鮮,這種做法從山賊到富商都會用到,雖然他們的目的不盡相同,但如果上當,吃虧的都是這些被算計的傭兵們。
不過瓦倫西亞還是留了個心眼:雷諾團長提到了一個和羅傑特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在森林裏走失了,剛才的聲音雖然沙啞得不像是那個年紀的少女,但也許是她狀況不佳導致的失聲。
舉著弓的瓦倫西亞靠近的時候,那個女孩兒已經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弓箭手隻好收起武器,把昏迷的人抱到馬上放好,無奈地返程了。
羅傑特絕對沒想到這兩個人第一次見麵會是這種劍拔弩張的方式,瓦倫西亞也不會想到身後的女孩兒在昏迷前想的會是“一天暈倒兩次真丟臉”,自然筋疲力竭的奧利維爾更不會想到那位愈發神秘的懷斯曼先生在夜晚時分回到了他的古堡。
“看來有客人來過,還把狗狗放出來了?”懷斯曼看著門鎖上熔化的金屬喃喃自語道:“是個不請自來的煉金術師……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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