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承旨顯然還沒過完戲癮：“聽聞姐姐之前受傷，跪拜本就不便……哎，剛才那一下磕疼了？下次若是周遭沒人，這禮數就免了。”

    既然她這麽客氣，蘇顏也就樂得順竿爬了：“妹妹說得是，那下次我就不跪了。”

    蘇顏這麽一說，蘇承旨頓時臉都綠了。

    看到她的表情，蘇顏頓時有點替她心疼。進宮這麽多年心思還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來，她居然還能混到承旨的位置上，那一定是祖上行善積德祖墳青煙繚繞了。

    “時候不早了，祭掃也還得花點時間，姐姐就不陪妹妹說閑話了。改日若是有機會再來和妹妹敘舊。”

    “這宮裏外人到底是不好來的，下次還是妹妹來看姐姐。”蘇承旨臨走還依依不舍的刷了一波存在感，“姐姐千萬記住隻能在外城活動，祭掃完畢即刻離去，見了人也要小心避開。那內城更是萬萬去不得，萬一撞上了哪位皇子皇孫，興許還要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蘇顏有些好笑，她當然知道皇宮裏不能亂闖，即便蘇承旨不提醒，她也不會主動去挑戰主角光環。可蘇承旨專門強調這一點，聽起來就有點不是滋味了。

    “多謝妹妹提點。”蘇顏點了頭，還沒等蘇承旨再說話便繼續說道，“說句實在話，宮裏是什麽樣的地方妹妹自然清楚，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人要頂天立地，到底還是得靠自己。”

    “姐姐這是在譏諷妹妹侍奉君王不夠體麵？”蘇承旨習慣了宮裏妃嬪們的明爭暗鬥，就是沒什麽意思都能聽出三兩個層次，蘇顏這一番肺腑，卻直接紮到了她的痛處。

    “我哪敢呢。”小靈在一邊悄悄拽著蘇顏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說，可蘇顏卻還是把話說白了，“帝王自然是至高無上，妹妹當了娘娘自然光耀門楣，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來的福氣。隻不過君王如猛虎，伴君如伴虎，其中滋味不用我來細數，妹妹自然懂得。”

    “蘇鳧顏！”蘇承旨終於炸了毛，“你以為你還是昔日族中耀武耀威人人懼怕的郡主麽？如今我已然做了娘娘，你還是個郡主！我在宮中享著榮華富貴，你卻聲名掃地遭人厭棄！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卻還得跪拜在我腳下！”

    雖然蘇承旨跳著腳炸毛的樣子很可笑，蘇顏對她反倒多了幾分同情。以前的湘宜郡主到底是什麽樣的惡霸，才能讓那童年陰影一直到現在還籠罩在蘇承旨頭上？

    蘇顏站在原地等她發了一陣火，隨後才笑了笑：“時間真的已經不早了，恕湘宜郡主不敬，先告退了。望娘娘珍重，別氣壞了身子。”

    “蘇鳧顏！你給我站住！我話還沒說完呢！蘇鳧顏！”

    蘇顏行了禮之後扭頭就走，蘇承旨火冒三丈的跺著腳，可到底也沒真拿出什麽手段來攔住她。

    小靈趕緊跟上，邊走邊抹著額上的汗：“天呐，剛才可嚇死奴婢了。我還以為承旨娘娘這是要處置咱們了。”

    “有什麽好嚇的。”蘇顏笑道，“如果她說話真的有用，剛才早就有人衝出來掌嘴邀功了。一般這種情況都是欺負奴婢給主人下馬威，她連你都不敢動，又怎麽敢對我動手。”

    “哎？”小靈趕緊捂住自己的腮幫，生怕有人會忽然衝出來掌嘴似的。

    “放心，她身邊就帶著一個近侍宮女，而且剛才主子吃癟她也沒吭聲，不像是來保護主子，倒像是來監視她的。”蘇顏拍拍小靈的肩頭算作撫慰，“如今蘇承旨的處境，除了虛張聲勢以外，根本動不了咱們分毫。”

    “監視？”小靈搖搖頭，“到底是誰在監視蘇承旨？”

    蘇顏笑著搖頭：“我說不準，可那人的權勢一定遠高於蘇承旨，所以她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這蘇承旨娘娘說來也可憐，雖是旁係五叔之女，她母親出身低微又去得早，性子也木訥拘謹，不得親父歡心，打小就經常被欺負。蘇貴妃久無所出，王爺屬意另選一人進宮幫襯，這蘇承旨便主動請纓進宮。這麽些年她到底做了娘娘，在族親中也算是出人頭地了，可誰知她居然過得這麽狼狽。”

    蘇顏知道這蘇承旨越是耀武揚威，其實心頭就越是自卑，想必這些年她在宮裏也過得不怎麽開心，實在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剛才蘇顏不過輕描淡寫的刺了她幾句，可現在一想居然也覺得太不人道了。

    “郡主，咱們就不提這些往事了，野狐落到了。”

    “野狐落？”蘇顏朝前麵眺望，這才反應過來小靈所說的野狐落，原來就是俗稱的宮人斜。

    這皇城範圍遠比想象得要大得多，前邊是處理行政和禮儀事務的外廷，後麵則是皇帝自家後宮的生活區內宮，其中分布著長樂坊、膳食、禮儀、織造等職能部門，其中有數不清的樓閣房舍，自然也有了街巷的劃分。這個野狐落就在街巷之間最深的角落，仿佛是光明璀璨的寶石後麵藏著的灰塵，很少被人看到卻又真實的存在著。

    野狐落原本是唐時的叫法，民間就叫做宮人斜，等於一個宮裏的集體墓地，宮裏除了有資格入葬皇陵的妃嬪帝後，其他的人基本上都葬在這裏。這邊葬了屍骨，隔著牆那邊便住滿了人，生死不過一牆之隔。

    蕭盛奎占了前朝的帝京，最初曾經把這裏騰空了一次，以往的諸多屍骨全部起出，葬到了郊野之外。說是葬其實也不準確，時間久了，那些層疊的屍骨早已經分不清彼此，大多應該是挖個坑一並填了。而如今蕭盛奎當皇帝已經當了二十多年，他手底下死的人比起前朝隻多不少，再加上後宮相互傾軋迫害，如今縱觀野狐落，已經又是成片的土堆，每個土堆下麵，必然都是一個喪生在宮裏的亡魂。

    “蘇貴妃……居然葬在這裏？”蘇顏很是想不明白，身為貴妃已然是皇後之下四妃之中，即使已經去世，哪怕不能入葬皇陵，起碼也該有個體麵的墓地？

    “誰說不是呢……”小靈緊張的朝四邊望望，“聽說貴妃娘娘死狀可怖，潰爛得都不成形了，陛下看著心驚，就讓葬在了這裏，免得看見了再想起來。”

    大好的青春年華嫁給了跟親爹差不多年紀的皇帝，原本因病橫死已經很淒慘了，如今隻因為死狀可怖，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那個曾經是她丈夫的人甚至都不願想起她來。

    當年的淑妃，如今的蘇貴妃，在生時諸多寵愛六宮豔羨，一朝不得皇帝心喜便什麽都沒有了。

    蘇顏笑了笑。

    那些機關算盡擠破了頭想站在其他女人頭頂上的女人，大概從來也沒想過最後給她致命一擊的會是她費盡心機搶來的男人。

    小靈看她走了神，趕緊提醒：“郡主，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趕緊開始找。”

    看著密密麻麻的墳堆，蘇顏整個人都不好了：“這麽多……我哪分得清哪個才是蘇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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