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以為事態進展到那個地步，恰如山雨欲來，因為很快就會發生變局，沒想到那天之後反而一切都平靜下來，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更為詭異的是，老皇帝既沒有收回成命，也沒有催著梁王和蘇顏完婚，事情就這麽被暫時擱置下來。

    蘇顏鬧不明白老皇帝的意圖，可上次和他談話之後心裏已經有數了，蕭盛奎這個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弑殺親子逼死曼荼羅，斬淑妃而焚首級，再到後來蘇貴妃蘇承旨的橫死，不管哪一件事他全都明白，所有的事也都沒有脫離他的掌控之外。

    隻有一件事他說了謊。

    他恐懼曼荼羅的詛咒，他害怕那個詛咒會成為現實。

    如果他真的不懼鬼神，寂川神宮之內肯定不會有那麽多的靈位，他也不至於因為一段噩夢一個幻影日夜不安直到油盡燈枯。

    雖然穿越和借屍重生這樣的事情原本就不科學，但來自21世紀的蘇顏始終覺得萬事都有因果，不能一味用玄學來解釋，皇宮裏鬧鬼這件事始終沒有定論，然而正所謂魔由心生，一開始宮裏可能真的有人裝神弄鬼，可到了後來簫盛奎越來越衰弱，那裝神弄鬼也就變成了他心裏的真鬼。

    這些日子蘇顏當然也沒閑著，有事沒事就坐上人肉飛車往晉王府走，後來仔細一算，翻牆的次數居然比走正門的次數多多了，不由得又是一陣唏噓。

    蘇顏很佩服蕭煜那種超然世外的態度，不給人壓迫也沒有一點世故，然而他又不是真的就這麽毫無防備任人宰割，他心裏藏著算計揣著明白，總能在危機時候化險為夷。

    有蕭煜在身邊，蘇顏便覺得莫名的安心。

    蘇顏心裏明白，即使她看了這麽多的狗血劇有了這麽多應對敵人的經驗，論及心計，她還及不上蕭煜萬一。

    這大概就是理論和實際的差別。

    每次蘇顏為賜婚的事情著急上火，蕭煜也不多勸，三句兩句，愛聽就聽不聽就算。不管蘇顏到底有多麽的怒火衝天，蕭煜隻是把她抱過來開始吻，蘇顏一開始腦子還在抗拒，然而身體很快就臣服在顏值碾壓當中，七葷八素的也就顧不上生氣著急了。

    “鳥顏，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什麽鳥顏！這梗真就揭不過去了麽？”蘇顏又好氣又好笑。

    那天她原本是在練字的，練著練著睡意襲來，紙上一溜蘇鳧顏全都成了鳥顏，蕭煜來了恰好看見，她也就多了這麽個可笑的代稱。

    一個稱呼聽來或許稀鬆平常，然而聽在耳朵裏就會生出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就像曲行之和昆侖總是畢恭畢敬的喊她郡主，梁王撒嬌似的叫她小顏兒，韋望則總是連名帶姓的喊她蘇鳧顏，這些都是她，又不全是她。眾多人當中隻有神棍知道她真名叫蘇顏，卻又從來沒用這個名字叫過她。

    唯有蕭煜這一句鳥顏，喊的不是湘宜郡主蘇鳧顏，而是蘇顏自己。

    這讓蘇顏覺得欣慰，更讓她覺得安心。

    蘇顏感覺到蕭煜的體溫透過衣料給了她最真實的溫暖，忍不住更加圈緊了臂彎：“蕭煜，你有沒有覺得這幾天宮裏太安靜了？”

    “安靜不好嗎？很多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蕭煜臉上帶著笑，“你倒是放鬆些，當心勒死我。”

    蘇顏白了他一眼，卻找不到話來懟他，更舍不得去懟。

    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甚至舍不得用言語來傷他分毫。

    然而這種恩愛的時光越是甜美，蘇顏心裏就越是空落落的。

    日頭逐漸西沉，秦昭便端著飯食送了過來，一眼就看見這兩個人坐在屋簷下你儂我儂。

    眼前這幅虐單身狗的畫麵她早已經見慣不怪了，她隻是默默的放下，然後轉身離開。

    等秦昭出去了，蘇顏才低聲問：“蕭煜，秦昭在你府上言語行為有沒有什麽特異之處？”

    蕭煜反問道：“向來舉止最為特異的不就是你麽？”

    “別趁機虧我，就說有沒有。”

    “什麽才叫特異？喜好聲色？特立獨行？聲名狼藉？”

    蘇顏一臉黑線：“喂！還能不能有點好詞了？”

    “這樣喜好聲色特立獨行聲名狼藉卻又招人喜歡的女子，當世也隻有湘宜郡主一人而已。有你在懷，他人的特異還能入眼嗎？”蕭煜拐著彎誇她，反倒比平常那些拍馬屁的更令蘇顏開心。

    “嗯，這套路耍得不錯，我喜歡。”蘇顏拽了拽他的袖子，“和你說正經的，她到底有沒有……什麽奇怪的行為？”

    “秦昭又不是初來府上了，當初我是為了救她，如今也是為了救她。她在府裏行事克己低調，向來都不起眼，我自然也不會多看。”蕭煜緩緩搖頭，“既然你如此好奇，那我以後就替你多看看她。”

    蘇顏恬不知恥的回答：“別，女人的所有特征我都有，你看我一個人就夠了。”

    秦昭很安分，並沒有要蹦躂逾越的意思。這一點讓蘇顏覺得放心，但是曆史始終是站在她那一邊，所以蘇顏永遠都要對她懷著一顆戒備的心。

    “鳥顏……”蕭煜忽然開口，“你上次讓我替你物色可以收養小靈的人家，如今已經找到了。”

    之前說過替小靈安排收為養女的事情有了眉目，蘇顏原本隻想把這事安排給某個府常就行，沒想到首富顧勳居然主動請纓，蘇顏不由得大感意外。

    顧勳是商人，自然不會做虧本的生意，而蕭煜向來又都精明得像隻狐狸，所以蘇顏怎麽都想不通，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是怎麽看對眼了，才能一起來做這件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的事情。

    她不想明裏去追問蕭煜選擇顧勳的緣由，又不想就這麽懸著一顆心讓小靈去冒險，思來想去終於差人去牽了線，把顧勳招到了眼前。

    “郡主，顧員外來了。”顧勳這個人倒是很識時務，既不會來得太早擾人清夢，又不會來得太晚顯得怠慢。

    “郡主，顧某這廂有禮了。”

    蘇顏聽見聲音，抬頭和他打招呼：“顧員外客氣了，快請坐。”

    顧勳今天的打扮和頭幾次才一照麵就閃瞎眼的土豪標配完全不一樣了，一身釉子青裏裹著黑，看似尋常素服，可舉手行禮時袖子衣擺裏熠熠生輝，竟然是用發絲那麽細的金線暗暗的繡滿了福壽紋，紋飾之中又鑲嵌硨磲玳瑁，可謂是低調華麗，炫富都炫得那麽別具一格。

    顧勳發現蘇顏上下打量他，心裏暗自發慌，惴惴不安的試探道：“不知今天郡主召顧某前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哦，我家的小靈兒與我情同姐妹，此前我才拜托晉王殿下替我物色一個好人家將她收為義女，沒想到他居然挑中了顧員外。”蘇顏笑道，“我好奇之下忍不住想要和大人見上一麵。”

    “原來如此。”顧勳點了點頭，“卻不知郡主到底有何好奇之處？”

    “員外家大業大事務繁冗，怎麽有閑心來管這麽雞毛蒜皮的小事？”

    顧勳知道蘇顏試探她，心思反倒平定下來：“但凡晉王殿下所求，顧某能幫一些便幫一些。”

    “顧員外如此盡心竭力，莫非是欠了晉王殿下什麽人情？”蘇顏想到此前蕭煜也曾借助顧勳的力量設下局中局來刺激太子，顧勳應該算是蕭煜這邊的人，然而俗話說商人重利輕情義，她還是覺得不夠保險。

    顧勳打了一手太極：“那倒是沒有，不過殿下性子和藹風趣，昔日也算是有些交情。既然所求不過是找人收養一個小女娃，顧某雖不才，吃穿用度總還是供得起的。”

    蘇顏心頭嘖嘖了一陣，她在試探顧勳，那顧勳居然也反過來試探她，確實不是容易對付的人物。

    “顧員外是個明白人，咱們就不繞圈子了。”蘇顏正色道，“如今局勢難測，顧員外卻毫不猶豫的站在晉王這邊，這是什麽道理？”

    “郡主這話可就說錯了。”顧勳答道，“顧某並沒有站在晉王這邊，而是站在郡主這邊。朝堂上誰都知道賜婚梁王到晉王抗命之間的事，陛下向來都見不得女人禍亂朝綱，郡主進宮走那一遭自然是陛下起了殺心。如今郡主安然回來，陛下也沒有再過問此事，足以見得郡主之才智過人，絕非一般狹隘短視爭寵無度的婦人，理應是帝後之才。隻要郡主仍在，顧某相信您所選擇的會是正確的方向。”

    “你這拐著彎誇人的法子我是服氣的。”蘇顏笑道，“那我再問你，你原本已經富甲天下，若是趨炎附勢用些手段，即使做不了丞宰，謀個外臣之職也是不難的，卻為何一直就這麽按兵不動？”

    “我在等待一個機會，贏得我真正想要的東西。”顧勳答道，“顧某並非不懂得趨炎附勢，而是不屑於對那一眾宵小之徒卑躬屈膝。要想獲得權勢，顧某有的是方法和手段，但即便討好了那一班人，他們卻給不了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倒是想問一句，你真正想要的東西又是什麽？”

    顧勳一點也沒掩飾自己的野心，淡然答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蘇顏笑道：“你還真敢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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