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是被雨水澆醒的。

    望京的天空已經被火燒得通紅，隱藏在地下的死城活城一同在這場大火中付之一炬，黑灰從地底冒出來，然後混在雨裏潑灑了整個大地。

    大雨一來，把地上的火勢給掩蓋住了，然而仿佛在望京地下蟄伏著一條不知疲倦的巨龍，即使已經最初猛烈的那段爆燃已經過去，地下仍然不時發出隆隆的轟鳴，徹夜不息。

    望京之中無人能夠安睡，所有人都見證了這場毀滅和崩塌。

    蘇顏隻覺得無比口渴，開口去汲取天上降下的雨水，然而很快發現雨中裹著氣味奇異的焦糊黑灰，瞬間想起了死城屍庫中情景，立刻翻身幹嘔起來。

    韋望看她爬起來了，倒也難得的知道體恤，拍著她的背試圖幫她紓解。

    在故人樓一進一出就從下午到了第二天清晨，肚子裏的食物早已經消化完了，吐自然是吐不出什麽結果，韋望以為是自己動作不到位，又加大力氣拍了幾下。這幾下掌力純厚力透肺腑，蘇顏隻覺得肚子裏的心肝脾肺腎都在朝喉嚨口擠，終於沒好氣的伸手推了他一把，“趕緊停手！我沒死也要被你拍死了！”

    “下次就是你請我我都不惜得拍！”韋望陡然被她推開，滿肚子都翻滾著不痛快。

    蘇顏順過了氣，又呸呸的把嘴裏的碎屑吐了個幹淨。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韋望站在一邊看著她，果然不再幫忙了，“要不是我發現你中毒硬把你打暈了帶出來，你現在還能有命在？”

    蘇顏扭頭看他：“你怎麽知道我中了曼陀羅的毒？”

    “你那癲狂的德行，不就跟在衛夷夫人府那次差不多嗎？”即使是在雨裏，韋望依舊能把白眼翻得很到位，“那毒一定就在星隕棺中，你進去就中了毒，而我一直在閉氣，自然不受影響。”

    “算你聰明了一回……謝謝。”蘇顏心裏其實是後怕的，索性她中毒之後也隻是一門心思想要傷害自己而不是攻擊韋望，不然現在是什麽結果就不得而知了。

    韋望把嘴一撇，為了表示他根本不在乎蘇顏的感謝，故意把視線扭向了仍在冒煙的遠方，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這回可好了，天龍殿在望京的老窩算是被咱們給鏟除掉了。”

    “可不是被咱們鏟除的，而是他們主動炸毀的。”蘇顏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是件好事……或許在那些秘密都被大火毀滅之後，有些魔鬼就卸下了脖子上的枷鎖……”

    蘇顏怕自己闖天龍殿的事情讓蕭煜知道，趁著天還沒大亮，冒雨回到了郡主府。

    她向來沒有大清早洗澡的習慣，可這一次實在是迫於無奈，也隻能把府裏的近侍丫頭小葵叫起來燒水。

    昨夜望京裏又是爆炸又是著火，大多數人都是臨近天亮才憂心忡忡的進了被窩。小葵才把被子捂熱了，睜眼就看見一個辨不出模樣的人水淋淋的站在麵前，險些就給嚇暈過去。

    幸而蘇顏身上沒什麽傷，不過都是汗和灰，仔細洗涮了一陣之後也就爽利了。

    小葵拿了幹淨衣裳來給她換，眼看著舊衣服已經不可能洗出色來了，正尋思拿去扔了，忽然見到衣裳後麵一大片血跡，不由得嚇愣了：“王妃……這血……”

    蘇顏一看腦子裏便炸開了花，陡然從水裏爬起來，裹上寢衣直奔韋望的屋子去了。

    他倆的這番折騰瞞得過別人也糊弄不過曲行之，想必蘇顏才進門他就知道了，這才大清早的整束妥當了過來見蘇顏。

    蘇顏一見到他，心裏卻揪得更緊，竟然冷著臉沒有搭理他。

    曲行之善於察言觀色，自然知道蘇顏心裏對他犯了計較，可又不知道她到底在埋怨什麽，索性直接問道：“聽聞您昨日才回來便又出去了，徹夜未歸不說還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蘇顏想想，雖然他倆生死一遭這事和曲行之沒有直接關係，但至少是由他而起，心裏到底還是不痛快，沉了聲音說道：“若是小望有個三長兩短，我必定要把你跟仝小姐的事情折騰個清楚明白！”

    曲行之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卻也沒開口辯解。

    韋望到底不是不知疲倦的妖怪，這一夜出生入死著實也累得慌，人在溫水裏泡得舒坦，眼睛就開始打架，幹脆把腦袋搭在了浴桶邊上想要歇歇。

    “小望！小望！”蘇顏喊了兩聲沒聽見回音，拔腳就是一記狠踹。

    韋望原本就沒把門栓死，隻聽見驚天動地的咣當一聲，頓時從半睡半醒中嚇醒了，噌的一聲從水裏站起來：“什麽事！”

    “到底傷哪兒了？”蘇顏上去拽住他上下查看，“你很能是不是！傷成這樣也不吱聲，你倒是上天啊！”

    “蘇鳧顏……嗷！你不要臉！”韋望在懵圈狀態中被她拽著轉了幾圈，腦子這才忽然搭上了弦，嗷的嚎了一聲便扯過衣服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少廢話！到底傷哪兒了？”蘇顏也說不上自己到底是自責還是埋怨他逞強，一心隻想著看清楚他的傷勢，壓根就沒往旁的事情上想。

    “什麽傷，我好得很！”韋望嚇得不輕，緊緊拽著衣服領口，滿臉都是戒備，“我可警告你，離我遠點！”

    蘇顏看他活蹦亂跳的實在不像是剛剛大量失血的人，終於冷靜了一些：“你真的沒有受傷？”

    “也不看看爺是誰，就那些玩意兒也想傷我？”韋望瞪大了眼睛，一腳踩上了浴桶邊緣。抬頭對上蘇顏的眼神，又想起自己衣裳是短打，趕緊收了腿，擺了個大家閨秀的姿勢蹲回了桶裏，“看什麽看，你腦子又壞啦？”

    “哎，王妃……”還是小葵眼尖，撩著蘇顏身後的衣擺，“那血……像是您自己的……葵水。”

    蘇顏回頭一看，頓時傻眼了。

    這一夜奔波勞累生生死死，哪裏還顧得上自身有什麽不舒服。然而就在她裹了一身血汗黑灰的時候，大姨媽已經悄悄的降臨了。

    韋望蹲在桶裏盯著她一愣一愣的，曲行之在背後盯著她一愣一愣的。

    蘇顏咽了咽口水，知道這回丟人丟大發了。

    “幸好隻是誤會一場，既然韋望並無大礙，王妃也該放心了。”還算是曲行之先開了口，一麵吩咐小葵一麵轉了出去，“重新給王妃備水盥洗，吩咐廚房那邊熬阿膠薑湯。”

    “好……那我回去了……”蘇顏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這會兒既然沒有地洞，能給個台階也就順勢趕緊下了。

    蘇顏還沒挪動步子，韋望卻忽然伸手拽住了她：“原來你是在擔心我？”

    “廢話，你當我真喜歡看你麽？”蘇顏著實佩服他這慢人好幾步的腦神經，“要看我不會光明正大的看，非要找這茬？”

    韋望怔了怔，又來了一句：“聽你剛才的口氣，是不是之前訓斥了曲行之？”

    “我錯怪他了不行嗎？”蘇顏停了停，“不對，這不是錯怪，是遷怒！”

    韋望噗的一聲笑了，眉眼彎起來的時候便露出了十足的天真無邪。也隻有這個時候，蘇顏才會忽然意識到這個總是英勇無畏衝殺在前的人不過是個青蔥少年。

    蘇顏頓了頓：“你笑什麽？”

    “笑你啊。”韋望答得稀鬆平常，語氣裏卻帶著掩不住的得意，“上次你為了吳煥章的死遷怒我，這回總算是為我遷怒了別人。”

    &n到他的笑點，滿臉莫名其妙：“這也值得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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