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名雜耍藝人打扮得怪模怪樣，麵目都掩蓋在層疊的紋身之下，原本端了個小腿高的罐子上來，卻隻放在中央各自分散表演了一番。

    無論吞劍、噴火還是球戲，對蘇顏來說都算不上什麽，對這個時代的諸人來說卻還是稀罕玩意兒，一個個都看得興高采烈。

    局外人看的是熱鬧，局內人卻個個都揣著心思。

    蘇顏早已經發現，自從那幾名関闕雜耍藝人入場，太子的臉色就變了。毫無疑問，這幾個人就是呆在太子府中，為他炮製各種手段的人。

    而同時盯著太子的，還有老皇帝蕭盛奎。

    太子大約也是注意到了，原本也是心裏有鬼，拚命低著頭裝作貪酒的模樣。誰知杯中本是苦酒，諸人都變著法子的推辭不飲，唯獨他一個人貪杯不輟，越是假裝平靜就越是顯眼。

    蘇顏心裏有數，知道太子的事情大概是敗露了，可老皇帝不直接發難卻整出這一場戲來，也委實看不懂他的用意。

    雜耍人們玩了一陣，終於匯集到中央，一同拽著罐蓋向上提起來。

    原來罐子和蓋子之間並不是嚴絲合縫，而那空隙中正有一個腦袋大睜著眼睛，衝著眾人擠眉弄眼，就像一枝被插在花瓶裏的牡丹。

    “哎喲！”席上眾人幾乎都嚇懵了，一時之間呼聲四起，不知有幾人打翻了酒盞，空氣裏頓時多了一股混著苦澀藥香的酒氣。

    “嚇死人了！”茂陽公主拍著胸口低聲問道，“這……這是養了個活的腦袋？”

    “不，那是個活人，他的身子藏在罐子裏。”蘇顏想起小靈說過那個能通過牆角小洞進出給她送食物的関闕雜耍藝人，多半也就是這個人了。

    “那罐子那麽小，能裝下一條腿就不錯了！”茂陽公主皺著眉頭，“難道他的身子就跟小孩子一樣嗎？”

    蘇顏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那人慢慢從罐子裏鑽了出來。他的身體四肢在罐子裏被用各種古怪的姿態蜷到了最小，等到出了罐子，身體關節慢慢扭轉散開，竟然與常人無異，甚至身量還算是比較高大的。

    蕭煜低低的來了一句：“這是來自関闕的縮骨之術，習練之人身上的所有關節都可以扭轉，偌大的人縮入甕罐當中也不奇怪。”

    “哎，真好看呐……”茂陽公主的眼睛裏閃著迷離的神采，竟然徹底被迷住了。

    對她這樣年紀又很少在外走動的少女來說，外麵的世界充滿了新奇和致命的吸引力，但凡有一點不同，都像是魔法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蘇顏也無心去吐槽茂陽公主的中二審美，專心去看那人還有什麽後招。

    果不其然，那人憑空往空氣裏一抓，手上就多了一個五彩斑斕的瓶子，他也不看旁人，而是一麵挑著詭異奔放的舞蹈，一麵把瓶子裏的液體倒進了玉碗，徑直呈到了太子麵前。

    那液體泛著紫黑色的光暈，仿佛絲緞一般，濃稠滑膩。

    這東西蘇顏是見過的，恰恰就是太子當年下毒所用的紫雲香。

    這是什麽東西太子自然是有數的，一時之間又驚又怕，扭頭直瞪著蕭盛奎，臉皮不住的發抖。

    各路吃瓜群眾當然一無所知，全以為這又是什麽新鮮把戲，一個個全都盯緊了他等著看好戲。

    老皇帝既然知道了這些人的存在，又借由他們之手送上了紫雲香，自然是知道了太子的所作所為。可老皇帝非但不揭穿，反而要這些人在生辰宴上把紫雲香獻給太子，難道真是要他在相同的境況之下死去？

    既懲治了不肖子，又顧全了皇家顏麵，這事情蕭盛奎確實做得出來。

    蘇顏低著頭，心裏七上八下。

    如果太子就此死了，是不是意味著既定的命運已經被改變了？

    “老二……”蕭盛奎的聲音壓在喉嚨裏，像是死神的吟哦，沒有半點感情，“喝，別掃了大家的興。”

    “父……父皇……”太子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即使他強裝鎮定，依舊是雙腿發軟身體微顫。

    “這是関闕秘藥，據說可以強身健體，亦能從此安枕無憂，不被噩夢所侵襲……朕甚心喜，隻是怕藥力剛猛不甚適合咱們陳唐人的身子。”蕭盛奎幹巴巴的笑著，好像是枯槁的樹木相互摩擦發出的聲音，“這些日子你時常對朕有所關照探問，朕感念吾兒孝心，便把此物交由你先試試。”

    “父……父皇！”太子終於跪穩了，“此藥珍罕無比，點滴皆是來之不易，兒臣……兒臣不敢服用，唯恐浪費了仙藥！”

    “你平日裏總怪朕不親近你，如今給了你機會，你又要往外推。”蕭盛奎咳嗽了一陣，“既然你不願替朕試藥，拿來朕喝了。”

    太子傻了眼，眼看著雜耍藝人撤走了玉碗呈到蕭盛奎麵前，手指更是顫抖得厲害，隻有把兩隻手彼此相扣，勉強是拽住了。

    蘇顏一回頭，迅速拽住了蕭煜，生怕他腦子一熱要去給蕭盛奎試藥。

    蕭煜衝她微微一笑：“現在可不是打情罵俏的時候，有什麽話待到被窩裏再說。”

    蘇顏原本緊張得快要喘不過氣，被他這一逗，上緊了的弦陡然鬆開，一麵覺得輕鬆不少，一麵又覺得自己單純的好意被曲解了，很想拿點什麽吃的糊死他。

    蕭盛奎著實沒馬虎，端過藥來仰脖一飲而盡。

    滿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顧不上什麽觸犯龍顏，一個個死死盯著他，好像他喝了藥腦袋上就能開出花來。

    蘇顏的心跳得跟擂鼓似的，手心裏滿是汗。

    “想必這玩意真是仙藥，喝下之後通神舒泰，四肢百骸全都暖了。”蕭盛奎笑著，臉上竟然真有熱絡的血色透出來，仿佛枯木逢春一般，大著嗓門說道，“來人，賞賜諸位遠道而來的仙師！”

    看到此情此景，諸人嘖嘖稱讚，都以為那真是什麽関闕仙藥，心裏暗自想著要求一副來有病治病沒病強身外加給自己增加一個信仰buff。

    蘇顏當然不能信了他的邪，一直皺緊眉頭看著，直到對上了蕭盛奎的眼神，才觸電似的低下頭來。

    蕭盛奎知道紫雲香的效用，自然不可能自尋死路，剛才喝進去的當然不是真的紫雲香。他隻不過是在試探誰心裏有鬼罷了，像太子那樣明擺著露陷了的不算，蘇顏這樣知道紫雲香效用的也在其中。

    就在蘇顏遲疑不定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重物墜地之聲。恍然抬頭，正看見那名縮骨藝人的腦袋順著光潔的地板咕嚕嚕的滾落了老遠，頸子裏的血噴濺一地，一雙眼睛驚愕的大睜著，完全沒有料到這忽然的變故。

    “把其餘逆賊都給我拿下！”蕭盛奎手裏攥著一柄利刃呼呼的喘息著，似乎剛剛那一刀已經耗費盡了他最後的心力，頹然跌坐回龍椅上。

    話音才落，剛剛還喜滋滋等著受賞的関闕藝人們紛紛被押住，一個個摁在地上動彈不得，都不知道蕭盛奎這到底是玩的哪一出。

    諸人接連遭受驚嚇，此時早就嚇做一團，誰都說不出話來。

    蕭盛奎扔開了仍在滴血的劍：“朝中向來忌諱玩弄巫蠱，卻偏偏有人容留這些裝神弄鬼的亂民，看來有些人早已經把朕的話全都忘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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