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令她心驚肉跳的意味，可又說不清是不是恨意，隻能著急的辯解：“可我是被推下樓的！”

    “我知道。臨死之前，我看到樓上有一男一女探出頭來。男人的模樣和吳煥章很相像。”蕭煜臉上帶著笑，“可即便是這樣，我還是被你砸死的。”

    蘇顏沉默了一陣：“你恨我嗎？”

    “不。”蕭煜輕輕搖搖頭，然而又用了戲虐的語氣，“我對你的恨已經不能簡單的用恨來形容了。”

    蘇顏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哽住了喉嚨，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所有美好的珍惜的珍貴的全都碎了，毀了，沒有了。

    “我和你不一樣……你來的時候湘宜郡主已經是成年，雖然在望京裏留做蘇家的人質，至少還有權勢在手。而我來的時候，這位六皇子剛剛七歲。”

    蘇顏微微一怔。

    他們死亡的時間不過是相隔了一分鍾，到這裏的時間卻是差了十多年。

    “這個孩子死了，那時候我覺得他大概是迷了路摔進地窖裏凍餓而死。我靠著從牆縫裏扒下來的濕青苔過了三天才等到人來……知道這個身體居然是皇子的時候我才真的覺得奇怪，皇子居然能死得這麽詭異。”蕭煜停了停，“七歲孩子的身體能做的事情實在太有限了，帝王家又有太多的爾虞我詐，我隻能拚命學習這個時代的知識，希望能夠保護自己。那個時候我就像是落進了狼群的羊，拚命防備著那些在陰暗處盯著我的眼睛。那時候茂陽還小，秦昭還沒進府，隻有淑妃白無霜……她實實在在的給了我安慰和陪伴，給予了我庇護和溫暖。”

    蘇顏深深的吸了口氣，難怪蕭煜怕冷又那麽討厭素菜，他排斥的正是那段剛剛穿越過來時最恐慌無助的日子。

    她怎麽也沒想到蕭煜居然來得那麽早，蘇顏自己不過是呆了一年多，終日如履薄冰防備算計已經覺得無比疲憊，很想想象他這麽多年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那時候我以為隻要努力上進，就能守護好自己和她，然而這一切到底還是破滅了。一個七歲的孩子守不住的，一個十歲的孩子一樣守不住……在這個扭曲的環境裏，越是優秀就越會成為被攻擊的目標。”蕭煜笑著搖搖頭，“我親眼看著她被排擠，被誣陷，被曾經深愛的人背叛……她死的那天也下著雪，用來焚燒她頭顱的柴火濕得點不著，等燃起來了，引來了黑壓壓的一整片烏鴉。我想她也不甘心就這樣死了……畢竟愛永遠比恨更難被寬恕。”

    蕭煜眼睛望著窗外，原本是已經轉暖的天氣，卻飛舞起了雪花。

    “後來我也算是明白了，這宮裏的人活著就是為了算計……連同這個身體陷落在地窖裏那次也是一樣。盡管我厭惡這種日子，卻也不得不這麽活著。有時候想起那個從天而降改變了我命運的人，當然會覺得恨，然而隨著時間越來越長，恨好像更深了，又好像是變淡了。”蕭煜停了停，“再後來……你來了。”

    蘇顏原本想要安慰他，然而在心中翻沸的情愫太多，到最後卻始終什麽也說不出來。

    “你來了之後，有些事情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蕭煜笑了笑，“看著你肆無忌憚的抖機靈，一本正經的耍流氓，就像是和過去世界唯一的紐帶。”

    蘇顏明白這種感覺，就如同她之前猜測秦昭也是穿越者一樣。

    即使秦昭真的威脅到她，她也沒有一點要斬草除根的念頭。

    因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的異類，隻有他們見過不用隨時擔驚受怕的繁華盛世，隻有他們體會過另一個世界完全不同的生活，隻有他們的靈魂裏藏著對真正故鄉的熱望。

    那一點共同的記憶就像是隔壁開滿了梅花，隔著院牆也能透著香。

    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深藏在靈魂裏，不能遺忘。

    蘇顏過了好一陣才說出話來：“所以你……不想對我複仇嗎？”

    “我為什麽要對你複仇？”蕭煜笑道，“屬於我們的世界已經不存在了，但我們還能操控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

    蘇顏陡然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蕭煜慢慢湊過來，把她逼進了床榻的角落，聲音低得好像惡魔的蠱惑：“對，我要做皇帝。”

    “陳子旭，你瘋了嗎？”蘇顏攥著他肩頭的衣衫，“你是個現代人，為什麽想要做皇帝？”

    “陳子旭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你麵前這個人隻是蕭煜。哪怕我不爭不搶，太子做了皇帝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殺了我。現在並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不去做皇帝，就隻能是死路一條。”蕭煜眯著眼睛笑起來，“既然來到這裏，就不能這麽草率的活著。既然有了這個身份，就不能任人宰割。”

    蘇顏皺著眉頭，重重的歎了口氣：“你做不了皇帝……隻要你的身份是蕭煜，你就注定做不了皇帝。”

    “隻是我自己自然是沒有百分百的勝算，可是你來了。”蕭煜笑著，“我沒有的東西，你都有。”

    蘇顏怔了怔，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並不是確切的知道即將發生的事，而是憑著猜測和推理在應對？”

    蕭煜點點頭：“很可惜，《萬世錦繡》是一部女主戲，男主劇本上能提取的信息實在不多。”

    蘇顏心中無比驚駭，蕭煜僅僅通過男主劇本上支離破碎的信息不可能拚湊起那麽多版圖，所以他的每一次籌謀，每一次算計，都出自自己的智謀和決斷。

    她有些挫敗的想著，她一直望著銀幕上的陳子旭，瘋狂的他的信息，替他打call，替他怒懟黑粉，她渴望著站在他身邊，成為他，甚至是超越他。

    然而她所看到的，從來都不是真正的陳子旭。

    “我什麽都沒告訴你，你依然能一步步接近真相。我沒有與你合謀，你卻能想出辦法逼得太子首尾不能相顧。”蕭煜笑著，輕輕撩動著蘇顏的發絲，“你是個合格的隊友和伴侶。”

    蘇顏被撩得心癢癢，猛的推開他的手：“可是你連我都算計。”

    “活在這樣的地方，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我早已經分不清了。很多事情是不得已而為之，況且我也從沒標榜過自己是個好人呐。”蕭煜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迷離而慵懶，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攻擊性，“我的底線，隻是絕不傷害你而已。”

    “你這個人……我真恨不得能掐死你……”蘇顏恨得牙癢癢，“可我又舍不得……誰讓我就是喜歡你，哪怕天崩地裂也想和你白頭到老。”

    “當然啊，我隻有你，而你……隻有我。”蕭煜慢慢把她擁在懷裏，一字一句，徹心徹骨，“一夜白頭，同去同歸。”

    蘇顏的腦子裏嗡嗡作響，放電影一般不斷重複著那些驚心動魄的情節。

    咬了蘇顏的是他，吻了蘇顏的是他。

    有事沒事撩一撩讓蘇顏神魂顛倒的是他，總是夜闖郡主府把蘇顏氣得半死的還是他。

    吳煥章死時給蘇顏依靠激勵她振作的是她，為了兩個人掉下水隻能救一個的問題不肯搭理蘇顏的也是他。

    之前的若即若離忽近忽遠，現在的溫柔親近肆無忌憚，在這一刻全都有了答案。

    蘇顏的腦子亂做一團，眼神茫然的落在頂上的的一對刺繡鴛鴦身上，輕聲喊著：“陳子旭……”

    “我是蕭煜，在你的生命裏隻有蕭煜……一夜白頭，同去同歸。”蕭煜低著眉，臉上的表情溫暖柔和，專屬於他的氣味裹著蘇顏，隔絕了除了彼此之外的所有一切。眼角上的褐色淚痣靜靜的停留在時光裏，那是一場兵荒馬亂的過往，一段被煙雨暈染的傳奇。

    蘇顏的雙手原本抵在他肩頭，算作是最後的抵抗，此時忽然反過來攥緊了他的衣衫：“以後不準再騙我，不準再算計我！”

    蕭煜低頭抵住了她的額頭，字字裹著蜜糖，藏著毒藥：“好，不騙了。”

    “答得那麽快，還是騙人的……”蘇顏不滿的哼唧著，哼了一半就被吻得沒魂了。

    她知道自己是瘋了傻了淪陷了。

    她愛蕭煜愛得死去活來，她放不下，她舍不了。

    明明知道他是個隨時可以吞噬一切的惡魔，她依舊希望能站在他身邊。

    守過他的一世，用盡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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