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望低頭望著手上的雞腿，好像壓根就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蘇顏哪肯就這樣善罷甘休，於是又重複了一遍：“小望，你到底站在誰那邊？蕭煜……還是你師父？”

    韋望終於抬起頭來：“這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當然和我有關係，我得知道你是要殺蕭煜還是要保蕭煜啊！”蘇顏心裏一喜，隻要韋望肯開口，她就不愁套不出話。

    “鹹吃蘿卜淡操心。”韋望又是一記白眼，“明知道他比我厲害還要動手，我活膩了嫌命長啊？”

    蘇顏稍稍鬆了口氣。

    他這麽說，起碼證明他不想要蕭煜的命。否則韋望隨時都在蕭煜身邊出沒，下手的機會實在是太多了。縱使他自認蕭煜的武功強過他，也到底是防不勝防。

    “我們互相牽製，誰都不會輕舉妄動……算了，說了你也不懂。”韋望狠狠的啃了一口雞腿，居然不再往下說了。

    “你說啊，你不說出來我怎麽會懂？”蘇顏皺緊了眉頭，心道這個算春秋也是個人才，三個徒弟立場不同，又一個比一個古怪，實在搞不清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與其擔心他，倒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韋望終於啃完了雞腿，把骨頭往花叢裏一撇，“誰讓你愛的是個惡魔，當心自己別被啃光了血肉就好。”

    “你可別嚇我。”蘇顏平時沒少被他擠兌，唯獨這一次聽得格外心驚肉跳，“嚇壞了我沒事，嚇壞了肚子裏的小崽子可就哄不好了。”

    “哎喲喂，別給我耍肉麻！”韋望抹了抹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停下來又想了想，“其實你也沒必要害怕啊，師兄這個人對旁人毫不留情，對你卻是不一樣的。”

    蘇顏強笑道：“那我該覺得驕傲嘍？”

    “那可不？”韋望答道，“他是個惡魔，那你就是他最後一點善惡之心。”

    韋望本意是想安慰蘇顏的，然而這話聽在蘇顏耳朵裏卻實在不是滋味。

    宮裏的人神神叨叨來來去去，到底沒把事情說清楚，蘇顏知道就算是刨根問底也刨不出什麽結果，幹脆蒙了頭繼續裝聾作啞。

    眼看著天就要黑了，老皇帝身邊的李公公卻又來了，風風火火的說是要接蘇顏進宮。

    蘇顏心裏知道不是好事，想借著身體不適的借口推辭不去，然而李公公的語氣越來越不對味，明擺著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蘇顏仔細安排好了府裏的事情，這才隨著李公公出了門。

    馬車行到皇城之內時天已經黑盡了，宮裏的侍女順著城頭將房間逐一點亮，如同綿延不盡的時光，周而複始，光陰荏苒。

    蘇顏掀開簾子看著頭上細細的一線天空，忽然歎了一口氣。

    皇城中燈火熄滅的時候不過是層級次第的房屋宮舍，繁華恢弘令人神往，等到燈火通明，才看出來它不過是一座囚牢。

    它困住了一切，星光，風聲。身體，靈魂。

    蕭煜為什麽還想要把自己困在這種地方？

    小葵第一次進皇城，驚恐的成分遠大於興奮和好奇。她攙扶著蘇顏下了車，蘇顏便不要她再陪著了。小葵倒沒多想，隻是憂心她路上摔倒，再三叮囑李公公務必要扶好蘇顏。

    實際上這回進老皇帝的寢宮已經是輕車熟路了，蘇顏不止不要小葵相陪，甚至都不願把李公公帶在旁邊，到了門口便要他回避。

    “晉王妃有心了。”李公公知道她的心思，揚了揚拂塵行了禮，“這一段，還是由老奴為您引路。”

    “宮裏氣氛不對勁，想來也不會是好事。”蘇顏壓低了聲音，“若是公公跟著，萬一受了牽連也是無辜得很。”

    “老奴伴隨陛下一世，都到了這個年紀了，還不知天命麽？”李公公笑了笑，“老奴沒有家人也沒有牽掛，唯有盡忠二字。陛下一句話老奴便生死無幹，何談什麽牽連呢。”

    蘇顏跟著一笑：“那就勞煩公公送一送。”

    李公公雖然是個太監，在生死麵前卻也意外的灑脫。

    大概連蕭盛奎都沒想到，身邊血親疏遠眾叛親離，唯一與他同心的竟然隻有一個服侍他生活起居的太監。

    蘇顏進了門，胃裏立刻翻騰起一陣惡心。

    藥物、血腥和焚燒熏香摻雜在一起形成的漆黑暗流，比上次還要濃重，還要深沉。它們像是牢牢的膠著在這空氣當中，濃得化不開散不盡，壓著喉嚨堵著心。

    李公公早已經習慣了此間的光景，亮開嗓子說道：“陛下，晉王妃來了。”

    “湘宜……來了？”

    蕭盛奎的聲音從龍床那邊慢悠悠的飄過來，幾乎細不可聞，就像是一縷幽魂在黑暗中吟誦著死亡的序曲。

    虧得殿裏極其安靜，蘇顏到底是聽見了，跟著點點頭：“是。”

    龍床上好半天沒有動靜，就在蘇顏以為蕭盛奎說著話就秒睡了的時候，又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呼喚：“你過來。”

    今天殿裏的燭火多點了一排，照在朱漆的地上明晃晃的像要燒起來。盡管裏裏外外都被照得一片通明，卻還是攪不散殿裏的黑暗，也不能令人心有半分慰藉。

    李公公彎著腰，攙扶著蘇顏慢慢走過去。

    蘇顏總算能看清楚裏麵的人影了。

    蕭盛奎已經坐不起來了，胸口纏著層層疊疊的繃帶，顯然是很仔細的包紮處理過。然而他的身體機能已經消耗到了盡頭，早已經喪失了複原的能力。黃紅色的膿液浸透了繃帶，仿佛要爭先恐後的出來印證這場死亡。

    他的病反反複複，甄選衛神、衝喜、讓秀女們剃度祈福，再到後來兒子們互相殘殺，最後被昆侖行刺。這個人前前後後拖了那麽久才終於走到盡頭，老天爺實在是給了他太大的麵子。

    “陛下，您找我麽？”蘇顏小心的湊過去，本以為他有什麽事情要交代，沒想到他卻忽然拽住了蘇顏的頭發，重重的拖向前去。這一下來的太過突然，蘇顏猝不及防被拽了個跟頭，甚至來不及去管被拽得生疼的頭發，而是拚命護住了自己的小腹。

    蕭盛奎嘶啞著聲音說道：“丫頭……朕說的話，你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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