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這些日子蕭煜很少回來，蘇顏也盡量不去關注外麵的風風雨雨，低著頭學起了刺繡女工，想要靜下心來給還沒出世的孩子做點什麽，然而消息總像是隔著窗戶的雨聲隱隱約約卻又持續不斷的傳進耳朵裏。

    陶家的護衛隊果然被安上了意圖暗殺新帝的罪名，其中的副將更是主動站出來認了罪，把陶家篡國的圖謀和計劃全都抖了個清楚明白。陶家的罪名瞬間變成了實錘，覆滅幾乎隻是一夕之間，轉瞬便淪為了階下囚。

    小葵來向蘇顏報告說陶家上下全數以謀逆之罪誅滅，沒有留一個活口，蘇顏的眉峰稍稍挑了挑，硬是沒有抬頭。

    蕭煜自然是沒把她少殺人的勸告聽進去，但是沒給陶家留活口這件事，或許反倒是一種表達方式比較另類的仁慈。

    “接著說，除此之外還發生了什麽事。”蘇顏手裏的針紮進了料子，聽著繡線在其中遊走的嘶嘶聲，她心裏才會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其他的事……”小葵想了想，“對了，殿下派去迎接新帝的隊伍已經傳訊回來，新帝已經接到了，一切安好。”

    “哦，挺好的。”蘇顏應了一聲，“那阿德還好嗎？”

    她知道命運不可更改，阿德距離皇位越近，她距離死亡的時限也就越近了。

    距離死亡的時限越近，她也就更是彷徨無措……即使是撿回來的命，她也還沒活夠呢。

    “新帝是挺好的，不過啊……”小葵想了想，“他的母親常良娣沒了，說是在接到詔書要接她們回望京當晚便自縊了。”

    蘇顏手裏的繡花針猛地紮中了自己的手指，不由得呲了一聲，手上的花繃子也落在了桌上。

    “怎麽？紮著了？”小葵見狀趕緊湊了上來，“奴婢去拿藥來為您包紮。”

    “沒事，不用了。”蘇顏的心思著實不在這裏，隻是看著手指上的血珠搖搖晃晃變得越來越醒目，這才想起把手指放進嘴裏含了含。

    “那怎麽行！”小葵忙忙慌慌跑去找藥，嘴裏連聲喊著，“您等著啊！”

    蘇顏含著根指頭看她跑遠了，自己的心思也跟著飄遠了。

    常良娣在終於時來運轉之時拋下皇太後不做卻要自縊圖的是什麽，旁人不懂，蘇顏卻是心知肚明。

    常良娣怕蘇顏容不下她，更是不願回來與蕭煜對質，她要阿德的身世跟著她一起被埋入黃土，變成永遠的秘密。

    “是奴婢不好，您身子重了，還要拿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來煩您。”小葵取了藥箱來，小題大做的開始包紮起來。她遠沒有小靈那樣的機敏聰慧，隻看到了蘇顏表麵上的不在狀態，卻看不出她心裏真正擔憂的東西。

    也好，小葵糊塗自有糊塗的好處。

    蘇顏由得她繼續自由發揮，跟著追問道：“那麽太子……廢太子蕭鎮呢？”

    “他可就慘了，自從離了望京便成天瘋喊怪叫，接連幾次要殺死常良娣和新帝，旁人都覺得他瘋了，隻能硬押著他一起走。好不容易到了外遣駐地，他又嫌棄食宿都不合意，成天介要擺太子威風，居然在酒肆上和地痞流氓起了口角，硬生生把腿打折了。旁邊的人都幹看著，連個幫手的人都沒有。”小葵的語氣竟然透著一股解氣的小得意，“這次迎新帝還都，他還以為是自己終於要當皇帝了，喜得瞬間丟了魂，從橋邊跌下去摔死了。惡有惡報，他那是活該啊！”

    到這裏為止，蕭盛奎的兒子輩真的就隻剩下了一個蕭煜，此前的恩怨情仇都在生命終結之時徹底了斷清楚了。

    小葵講得正開心，蘇顏卻怕她把這事拆成八章四十回講個一夜，趕緊打岔：“小葵。”

    小葵聽了她的喊，這才停下來應道：“哎，王妃還有吩咐麽？”

    “你看看……我到底不是做這種精細工夫的料。”蘇顏微微一笑，把花繃子拾起來看了看，又遞到小葵麵前，“明明打了樣子，居然還是醜成這副鬼樣。”

    小葵麵色詫異了一瞬，即刻憋了回去：“不……王妃的繡品倒也說不上醜，就是……說不出來到底繡的是什麽。”

    “你看著像什麽？”蘇顏眨眨眼睛，“隨便猜，猜錯了我也不怪你。”

    小葵為難了半天才終於開了口：“鍾馗嗎？”

    蘇顏笑著搖搖頭，一本正經的回答道：“旗木卡卡西。”

    小葵想了一陣：“是胡人的神嗎？”

    蘇顏：……

    “都說是懷胎十月，算起來小王爺出生也還得等上五個月呢，您也不必那麽早就開始給他添置衣物？”小葵看蘇顏一針一線繡得仔細，忍不住又問，“再說了，要是小王爺出世了，宮裏自然有人看顧他的衣裳穿戴，何必您親自費心呢？”

    “畢竟將來太遠了，很多事情都說不好，無論他需不需要，能做的我都想先替他做了。”蘇顏停了針線，“將來他需要的時候，也許我已經沒辦法替他做了。”

    “呸呸呸！”小葵把話頭搶了過去，“您這說的是什麽話！無論是您還是小王爺，將來都必定是大富大貴長命百歲，別再胡思亂想了！”

    蘇顏笑著點點頭，針又順著描好的花樣鑽進了布料。

    窗外驟然一陣雷聲，雨滴便跟著密密匝匝的攆了過來，在廊下卷起了一陣揚塵，連著纏綿絲，裹著草木香。

    “哎喲！”小葵看見了，連忙爬起來去關窗戶，“這雨怎麽說下就下呢？”

    蘇顏朝那邊望過去，隻見風雨打在木蘭樹上，剝落下了一片深深淺淺的白，心裏頓時升起了一陣浮萍般的哀怨。

    她一直以為已經把自己的命運攥在手心裏，到頭來仔細一想，她到底還剩下什麽呢？

    蕭煜是天，是地，是她的滿天星光。

    除了蕭煜之外，她早已一無所有。

    蕭煜想要江山天下，她不過是他江山天下的一部分；她想要蕭煜，因為他就是她的整個江山，整個天下。

    先撩者賤，先愛者慘。從古至今，從無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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