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看見符雲殤伸手觸摸自己胸口那一道暗褐色的印記，先是愣了愣，隨即才想起來那是一道被遮蔽了的傷痕。

    它從衣領裏延伸到脖頸側邊，像是繞著一串細密的繁花，細致而微妙。

    無論看起來是多麽的美好，遮蔽的都是內裏致命的傷。

    符雲殤摁住了肩頭，忽然狠狠的一使力，便從其中拔出一根手指長短的銀釘來。銀釘離體的瞬間，他後背的脊椎骨跟著發出了一陣喀拉聲，忽然便伸直了脊背。

    因為帶著殘疾，他可以輕易的把自己的表情和真實的喜怒哀樂藏在被歲月背棄的陰影裏，撲朔迷離，無從參悟。

    甚至連蘇顏一次次蹲下來或是捧起他的臉，看到的都是他願意讓蘇顏看到的假象。

    這是蘇顏第一次毫無遮攔的看到他的眼睛。

    那絕對不是想象當中的與世無爭超然物外，更不會是他一貫表現出來的雲淡風輕波瀾不興。

    然後他再次摁住了胸口，重重的拔出了第二根銀釘，然後軟塌在木車上的肩頭也跟著直了起來。

    蘇顏傻了，眼看著他一根根不斷的拔出銀釘，就像是親眼見證了一場詭異的魔法。

    七根銀釘全部抽離的時候，她忽然發現過去那個神神叨叨的意識流神棍變得陌生了，或者……她從來也沒真正的認識過他。

    蘇顏終於回過神來，啞著嗓子喊了一聲：“神棍！你根本沒有殘疾嗎？你也是裝的！”

    符雲殤的身形就像平地裏刮起的旋風，陡然裹住了她，徑直往外突圍出去。

    蘇顏無意識的攥緊了他的衣衫，跟著就聽見背後傳來了一陣呼聲：“鳥顏！”

    她對於這個稱呼的反應幾乎是條件反射式的，立刻就回過了頭，隻看見一道冰冷的箭從側後方疾速射來，看似輕描淡寫，卻帶著排山倒海般的殺氣。

    她心裏猛的一顫，尖著嗓子喊了一聲：“小心！”

    蘇顏示警的時候符雲殤已經快速揮出了一道火圈，冰火相遇，嘭的一聲當空炸開，一邊的竹林化為焦炭，另一邊的竹林卻掛上了厚厚的嚴霜。

    “蕭煜……那是蕭煜的法術！他沒有死！他還活著！”蘇顏仰著頭，無意識的想從那一片辨識不清的人臉中找到那張最熟悉又最痛恨的臉，符雲殤卻再次低垂了頭，咳出了幾滴殘血。

    “我身上戴著七煞釘，不是為了假扮殘疾，而是為保護我。七煞釘離體，我便也撐不了多久了。”符雲殤說道，“你若是想活，就不要再念著他。”

    符雲殤裝成殘疾的模樣已經許多年了，忽然恢複正常行動肯定會顯得不協調，更何況還多帶了一個蘇顏。

    蘇顏不再言語了，卻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然而她到底還是什麽都沒看見。最後那一眼，仿佛恩怨了斷，愛恨俱滅。

    蘇顏被符雲殤帶著穿行在林中，火焰瘋狂的吞噬著竹林並且不斷蔓延開來，燒紅了大半個天幕，風刮過的聲音都像是竹林迎接死亡的哀鳴。

    蘇顏心裏不是滋味。

    莫名其妙的開始，不清不楚的結束。

    符雲殤低沉著嗓子，輕聲問道：“你信我嗎？”

    蘇顏沒能從他的語氣中領會他的意圖，莫名的來了一聲：“啊？”

    “這竹林中布下了天羅地網，咱們很難全身而退。”符雲殤低聲說道，“你若是信我，那咱們就拚死冒險一回。”

    蘇顏聽著咱們兩個字總覺得不對勁，可到底還是忍下來了：“冒險？你要冒什麽險？”

    符雲殤應道：“夔溪就在近前，死還是活，咱們賭一賭。”

    蘇顏聽到水聲嘩啦啦的湧到耳邊，隻覺得猝不及防，尖著嗓子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符雲殤的身形忽然騰空而起，蘇顏發現目所能及的範圍內騰起了一陣紅色的煙霧，仿佛是看不見的火舌瞬間席卷過來，灼痛了她的皮膚和雙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兩個人已經順著河岸重重的摔入了夔溪之中。

    身上原本因為一路奔逃出了一身汗又裹了一層灰，冰冷的溪水包圍過來，就像千萬根鋼針一起朝身體裏紮，疼得撕心裂肺。

    蘇顏急著想要水底，符雲殤卻是拚命拽緊了她。她仰著臉往水麵上看，恰好看到那一片紅色的煙霧仍然在彌漫，以最殘忍決絕的方式來撕碎所有的生靈。

    焚火？符雲殤手上為什麽會有焚火？

    蘇顏忽然間毛骨悚然，扭頭朝他望過去。

    符雲殤的發髻已經完全散開了，夔溪的水流拽著發絲來回漂浮，像是一朵散開的雲，感覺不到一絲重量。

    水麵上的光暈透下來，波光粼粼柔和的籠著臉龐，忽然令蘇顏失了神。

    這一幕她到底在什麽地方見過？

    小腹裏頭忽然狠狠攪動了一陣，劇烈的疼痛仿佛是要把她撕裂一般，她隻覺得四周的世界忽然變成了詭異的紅色，腦子裏短路了一樣劈裏啪啦濺著火光。

    整個世界都在顛倒翻覆中變形，整個身體都在痛苦拉扯中撕裂。

    “哎，你真好看吶……”

    他是誰？

    “看來你跟我一樣可憐……不，是比我還可憐。”

    他到底是誰？

    “你說，你想要我怎麽做？你要的東西，我都會帶來給你；你想做的事，我都會替你去做。”

    蘇顏拚命的想從腦海中出那個人的模樣，然而那些碎片中清晰的隻有她自己，和她對話的人卻永遠沉在陰影裏，怎麽也辨認不清。

    不止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到有空氣衝進了肺裏，整個人不由自主的瘋狂咳嗽起來。

    “你還好嗎？”

    她看見有人把她扶在懷裏，陽光與暮夜正在他身後默默交替，拚湊出了一整片絢爛綺麗的晚霞。

    蘇顏伸出手去，喉嚨裏不由自主的竄出一句話來：“你是雲商？還是……雲墨？”

    眼前的人沒有回答，隻是微微的揚起了嘴角。

    他的笑容迅速與蘇顏記憶裏被遮蔽在陰影裏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你……你到底是誰？”蘇顏驚愕的抽了一口氣，眼前忽然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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