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鳧顏在成長，齊雲墨也在成長，在她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時光已經悄悄的改變了彼此的模樣。唯一沒有改變的是齊雲商與齊雲墨的相似度，即使日月輪換鬥轉星移，連回雁樓外蘇鳧顏借著翻牆的酒樓都在開張和倒閉的輪回中換了三個主人，他們兩個的模樣仍然是一模一樣。

    蘇鳧顏與齊雲墨縱然是親近的，然而還總是會把人認錯。幸好認錯也隻是一瞬間而已，隻要齊雲商露出那副驚弓之鳥的模樣，蘇鳧顏立刻就明白自己又認錯人了。

    兩個人一模一樣，對旁人來說或許隻是尷尬，對於這兩個人自己來說，卻似乎成了彼此的詛咒。

    幾次春夏更迭，等到南來風再來之時，齊雲墨十八，蘇鳧顏十六。

    大概臨湘王那邊也意識到自家的閨女長大了，送來禮物探望蘇鳧顏的時候，盒子裏的短靴短褂已經換成了陳唐成年女子的長裙廣袖衫，顏色也是一派要開花似的桃紅粉藍楊柳綠。她也說不上好看還是不好看，隻知道穿著這衣衫在西梁走，活脫脫就是告訴別人自己是個外來人，所以她從來也沒穿過。

    至於那邊送過來的瓜果蜜餞，她卻都心甘情願的轉送給了封不平和齊雲墨。

    齊雲墨吃了南邊來的桂花糕，眼眶瞬間就濕潤了。

    蘇鳧顏訝異於他為何如此感動，又記起他一直對自己的過往遮遮掩掩，隻怕是想起了昔日的傷心事，伸手拍了拍師父的背後算作撫慰：“一個大男人，你哭什麽？”

    封不平原本隻是眼淚打轉，蘇鳧顏的手勁兒拍在背上，眼淚立刻就被拍出了眼眶：“……好難吃。”

    蘇鳧顏：……

    對比起封不平的挑挑撿撿，齊雲墨就可愛多了。

    他總是安安靜靜的吃，好吃的時候會笑，不好吃的時候就笑得更開，然後一點麵子不留的直接扔掉。

    封不平在變老，齊雲墨卻是在長大，不止身高碾壓了她，長相也越來越顯示出承自肖氏皇族的優越和符貴妃那種要飛升成仙一般的清冷。無論走到哪裏他總能吸引人的目光，甚至比太子更加引人矚目。

    相伴三年的時光，蘇鳧顏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但她意識到心目中那種對玩伴和玩具的喜歡已經轉變為對異性的悸動，卻來得很晚。

    南來風起時，西梁要舉行雨神祭。

    對於荒涼廣袤的西梁來說，雨水是收獲的希望，也是人活下去的命脈。除了冬歲和除夕，雨神祭便是西梁最重要的慶典。

    蘇鳧顏雖然是人質，到底也是個身份特殊的人質，每年雨神祭都會受邀去參加，隻不過她都是象征性的去晃晃，或者直接裝傻不去。雨神祭前宮裏傳出風聲說皇子齊雲墨大病初愈要在雨神祭上麵見民眾，也就是皇家第一次肯定了他的身份。

    從蘇顏的角度來說，也很是為他高興，但齊雲墨卻提前給她送來一套西梁製式的衣裙，用意就比較令人費解了。

    這一年的雨神祭居然是符貴妃來主持，蘇顏站在台下看著她身姿綽約猶如仙子淩空而舞，不由得悄悄咋舌。

    關於符貴妃的傳言，她也是從封不平那兒聽來的。欽天監禦史夜觀星象發現有一顆吉星自南方落下，一路追尋到了南城門之外，便看到了正要被胡狼拖走的棄嬰。禦史嚇走了胡狼，小心的把她抱起來，她不哭不鬧，握著他的手指笑了。

    禦史無比驚訝，他肯定這孩子是天賜的異數，從那一笑裏他仿佛看到了西梁未來的顛簸動蕩。

    在很長時間之內，大家都把他的預言當作玩笑話。

    直到皇帝出宮巡遊前到欽天監讓禦史卜算，適逢禦史病重，隻能由符貴妃出來代替他卜算了一卦。皇帝根本沒聽明白到底該不該去巡遊，卻知道自己的魂跟著她走了。

    哪怕禦史一再反對，符貴妃再三推脫，始終都是君命難違。

    她終於從默默無聞的欽天監侍奉變成了梁都宮中最受寵愛的符貴妃。

    封不平說起這段故事的時候繪聲繪色，好像是他自己經曆過一樣，勾得蘇鳧顏心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等蘇鳧顏再去追問，封不平便不肯往下說了。

    要是她逼得狠了，封不平就會把為師哭給你看那套搬出來，讓她生生肉麻出一身雞皮疙瘩。

    次數多了之後，封不平隻要提起符貴妃，蘇鳧顏就會主動叫他滾犢子。一來二去，封不平也就很少主動把臉湊過去了。

    “蘇鳧顏！”聽到有人叫她的時候，她才轉過身去看，隻是那一眼便看傻了。

    齊雲墨一身雲白，穿的是輔祭的服色，峨冠長帶，垂手而立，眼睛裏閃耀著溫暖的欣喜，就像是夜晚籠罩在梁都上空的月光。

    “哎……”蘇鳧顏愣了一陣也沒找到該用什麽詞匯來形容他，心裏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是她的玩伴，而是一個男人了。

    “你今天的裝束大不一樣了。”齊雲墨先開了口，“我以為你不愛裙裝，想不到你穿起我西梁的羅衫那麽好看。”

    蘇鳧顏被他看得滿身不自在，尬笑一聲：“嗯，你送的，我總要試試看再扔吧。”

    齊雲墨跟著笑了：“羅裙這麽好看，扔了就太可惜了。”

    蘇鳧顏翻了個白眼故意找茬：“什麽叫羅裙好看，明明是我長得好看！”

    齊雲墨居然沒有擠兌她，而是輕輕的點點頭，伸手捋順了她耳邊炸了毛的碎發：“你長得真的很好看。”

    蘇鳧顏眨了眨眼睛，整個人好像跌進了蜜糖罐子裏，齁得喘不過氣。

    “肅靜！”台上幾聲梆鼓，周遭眾人同時噤聲。

    齊雲墨快速站到了蘇鳧顏身邊，仰起頭來望向祭壇之上。

    蘇鳧顏努力平定了心神，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氣，還沒等她的心跳停下來，又覺得手被輕輕的碰了碰。

    兩個人站得太近，垂手而立之時，手背就總會輕輕碰在一起。

    蘇鳧顏朝旁邊讓了讓，結果手背又碰上了。

    她不解的稍稍扭過頭，正好看見齊雲墨的嘴角微微上翹，正是在憋著笑的模樣，這才明白是他故意的。蘇鳧顏腦子一轉，借著羅裙下擺的掩護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齊雲墨差點要笑出聲來，趕緊狠狠咬住下唇，使勁把笑憋了回去，低聲來了一句：“別鬧。”

    “不是你在鬧麽？哎……”蘇鳧顏看他憋紅了臉的模樣，忽然說不出話來了，趕緊垂下腦袋，怕他看出自己心裏藏著的小秘密。

    南來之風向來都很靈驗，風過則雨至。下雨的時間每年都由欽天監測算，通常雨神祭過半，大雨就一定會降臨。

    偏偏那一年的雨就像是迷路了一樣，祭典結束仍舊沒有落下來。

    蘇鳧顏仰頭望著天空，黑沉沉的雨雲蓋在頭頂，風濕漉漉的像是裹滿了水滴，然而雨就是不來。

    她悄悄的瞥了祭壇上的符貴妃，心道她這回可真是尷尬了。

    然而蘇鳧顏的眼神與符貴妃交錯，卻驚愕的發現她居然在看著自己的方向。

    符貴妃看的當然不會是無足輕重的蘇鳧顏，她看的是齊雲墨。

    “人心不齊，天道不昌，就連南來的甘霖也不肯垂憐了。”符貴妃望向自己的兒子，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就讓上天帶來的皇子為你們求來甘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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