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鳧顏感覺自己漂浮在一片漆黑的夜空裏，四周寂靜而冰冷，卻令她覺得輕鬆愉悅。

    痛楚沒有了，疲憊也沒有了。

    這就是死亡之後的景象嗎？

    臉頰忽然一痛，她跟著一個戰栗，慢慢側過頭去，發現了亮晶晶的兩個點正在來回遊移。

    她忽然被嚇了一跳，那是什麽？星星？難道星星也會咬人嗎？

    隨著這一點驚嚇，她的意識就像是從九霄雲外忽然跌回身體裏，極致的痛楚就像要把身體撕裂一般，忽然痛得哼了一聲。

    聽到她的聲音，那兩顆移動的星星忽然跳了起來，飛快的消失在草叢裏。

    原來那是一隻老鼠。

    蘇鳧顏拚命收緊手指，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就連翻個身的力氣都沒有。身上的傷口層層疊疊的堆著血汙，裹著荒草葉子和沙石灰土，稍稍動一動都是極致的痛楚。

    鼻子裏充斥著強烈的腐臭味和土腥味，那是來自於死亡和恐懼的具象。

    亂葬崗？那我……還活著？

    想到這裏，蘇鳧顏忽然提起了嘴角。

    那一夜的躲藏搏殺，她身上又帶著傷，到了最後關頭早已經耗得油盡燈枯，全憑一口氣撐著。她當然想替封不平討個公道，然而她到底也不是神仙，以一敵百本就是笑話，更何況麵對的都是訓練有素的大內侍衛。

    那個時候她甚至已經不指望死後還能有什麽體麵的結果，隻要看到符貴妃能有一絲愧疚悔恨就夠了。

    然而她到底還是沒看見。

    符貴妃眼裏有驚詫，有恐懼，甚至也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偏偏就是找不到她的悔恨。

    每每想到這一點，蘇鳧顏就忍不住為自家師父心疼。

    封不平自詡一世逍遙，看人的眼光卻不怎麽樣，他喜歡符貴妃，明明白白就是看臉。這一點和蘇鳧顏自己真是太像了，盲目得可愛。

    “你醒了？太好了，你挺過來了……”

    蘇鳧顏聽到齊雲商的聲音，然後被他抱進懷裏，重重地摩挲著她的胳膊。

    “怎麽會是你？”那一下下的摩挲牽扯著傷口，不啻於是在受刑，心裏美身上疼，蘇鳧顏忍無可忍，最後終於服了軟，“你別揉了，我這是刀傷不是扭傷……”

    “你挺爭氣的，到底是熬過來了。”

    “你……是誰？”忽然聽到還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蘇鳧顏重重的呼吸了幾下，終於看清了說話者的模樣。

    他看起來不過是十幾二十歲的模樣，眉眼明淨棱角分明，頭發漆黑卻又微微卷曲，說不清更像中原人士還是更像胡人，更特異的是那雙眼睛……兩隻眼睛一黑一藍，仿佛把整個人割裂成了兩半，一半冷峻妖異，一半卻是天真浪漫。

    他慢慢彎下腰，眼睛微微眯起來：“你可能聽說過我的名字……我叫算春秋。”

    “算春秋？”蘇鳧顏的腦子嗡的一聲，“是那個算春秋嗎？”

    算春秋被她詫異的表情給逗笑了：“你師父可沒說錯，挺可愛的，看著就逗人喜歡。”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了，活這麽大，第一次有人說我可愛。”蘇鳧顏被他那種評價鄰家小孩的語氣給逼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心想這毛都沒長齊的模樣，怎麽就學來了這麽老氣橫秋的語氣？

    “算春秋之名，自兩朝之前便已經流傳開來，如今已經六十餘載。”算春秋像是又看穿了她的心思，“就連你師父在我眼裏都是個小娃子，你自然更不必說了。”

    蘇鳧顏頓時被震住了，哪怕算春秋出名再早，至少也得是十五六歲，要是這麽算起來，眼前這個人足足得有七八十歲了。

    算春秋望著她笑起來：“你不信？”

    “我信了，鬼穀傳人果然名不虛傳……所以，是我師父讓你來救我的嗎？”蘇鳧顏苦笑一聲，都說鬼穀傳人有通天徹底之能，恰似半仙之體，如今一見哪裏是個半仙，明明就是活大仙。

    算春秋笑道：“我說過你師父在我看來隻是個小娃子，要請動我來救你，他還沒那麽大麵子。”

    “那你為什麽要救我？踏青路過？”蘇鳧顏被他懟得下不了台，發現這人還真不是傳言裏那樣一本正經仙風道骨的老古董，索性也就放開了。

    算春秋歪著頭望了一眼齊雲商，語氣裏帶著狡黠的笑意：“為了他。”

    “你是來帶走他的？”蘇鳧顏頓時皺了眉頭，“你難道不知道……”

    “我知道其中一個已經被你殺了，所以我會帶走另一個。”算春秋又一次猜中了她的心思，“他們都是齊雲墨，二人命格又完全相同，隨便帶走一個，結果都是一樣。”

    “那不一樣……原本他倆抽簽斷生死，可始終都是要留下一個人的……”蘇鳧顏說道，“如今西梁已經亂作一團，他更是唯一存活的皇子，西梁豈能容你就這樣把他帶走？”

    算春秋微微一笑：“西梁會怎麽樣與我何幹？”

    蘇鳧顏被噎住了，卻又覺得不甘心：“那什麽才與你有關？”

    算春秋這個人向來古怪，他不歸附於任何國家，也不為任何人驅遣，來去之間隨心隨性，誰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麽，又是因何而做。

    “我隻授命於天。”算春秋居然耐著性子回答了她，“我要守住的是天命，又豈是區區一個西梁。”

    蘇鳧顏又皺了眉頭：“授命於天？你倒比當皇帝的說得更冠冕堂皇。”

    “數年前有異世之星落下，注定要違逆天命，禍亂天下。”算春秋不急不惱，慢悠悠的說道，“按照天命所指，齊雲墨會是能夠與之抗衡之人。”

    “異世之星？到底是什麽樣的異世之星，就連你也對付不了，非得要找他？”

    算春秋笑得雲淡風輕：“我的大徒弟，陳唐六皇子蕭煜。”

    “那好像是你自己造的孽。”蘇鳧顏又好氣又好笑。

    “是我自己造的孽，我一時心軟釀下禍根，到頭來卻讓他失去了掌控，連我自己也身受其害……”算春秋說道，“我已命不久矣，必須有人來除掉他，更要有人來替我守護天命。”

    “可是……”蘇鳧顏的話還沒說完，隻覺得齊雲商攥著她的手忽然緊了緊，不由得跟著停了下來，心裏卻還沒明白他的意思。

    “他願意追隨於我。”算春秋笑道，“哪怕成為帝王，不過隻能得到臣民俯拜權位加身；若是追隨於我，反倒能獲得堪破天命長生不老之術。”

    蘇鳧顏有些好笑，齊雲商這樣的年紀，連做皇帝的意圖都是來自於符貴妃的野心，怎麽會對長生不老感興趣呢？

    “你這人可真沒意思。”算春秋悻悻道，“你猜得不錯，他之所以同意追隨我，是為了救你。”

    “我都不想活了，還救我幹什麽呢……”蘇鳧顏心中滾過一道熱流，不敢去看齊雲商的眼睛。

    符貴妃縱然不是什麽好人，但她卻是齊雲商的母親。

    蘇鳧顏找符貴妃複仇之時根本未曾考慮這一點，然而齊雲商卻還是用後半生的自由來換了她的性命。

    “你那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氣息，身體也全都冷了……”齊雲商攥著她的手，輕聲說道，“我喜歡你，所以想要你活著……你活著比我自己活著更重要。”

    蘇鳧顏咬緊了嘴唇，很想罵他一句傻瓜，到頭來卻隻憋出一句：“你到底喜歡我什麽呢？”

    齊雲商望著她笑了：“情不知因何而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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