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過來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和符雲殤置身於一個山林深處的寨子裏，這裏聚集了不少人，而且大多魁梧健壯，身上都帶著功夫。說是私兵也不是，說是山賊也不像。

    蘇鳧顏醒來之後，所有人都以為她會繼續哭鬧，然而她卻好像在一夕之間恢複過來，該吃藥就吃藥，該吃飯就吃飯，隻是話明顯得少了，坐著發愣的時間多了。

    失去的再也回不來，她心裏當然都明白，卻並不代表她已經釋然。

    墮下來的胎兒已經封在小木棺裏葬在了後山，蘇顏卻是不甘心的非要看上一眼，硬是跑去挖了出來。

    小木棺裏放著的胎兒已經成形了，是個男孩，他裹著血和臍帶亂七八糟的一團，但臉上的五官都能分出來，像是安靜的睡著一樣。這樣又是熱又是雨的天氣，林子裏到處都能長出蘑菇，這胎兒卻是好端端的，既沒有發臭也沒有生出蛆蟲，好像也受著上天的寵愛，不會被任何肮髒的東西汙染。

    蘇顏在後山架了柴火，把小木棺推進去燒了。

    黑煙升上天空的時候，寨子裏的人都驚詫莫名，她居然親手斷了自己聊以慰籍的念想，也不知太過心狠還是難過得瘋了。

    在那之後，蘇顏就像忘了這件事，不止再也不提，連祭拜也未曾祭拜過。直到有人在後山上聽見哭聲嚇破了膽，仔細瞅著發現是她，卻也隱瞞下來絲毫不敢聲張。

    “這裏盤踞的到底是誰的軍陣？”

    蘇顏從醒過來開始就一直把符雲殤當成空氣，既不搭腔也不親近，所以他怎麽也沒想到，蘇顏開口對他說的居然是這樣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金木判官。”符雲殤看著她驚詫的表情，心裏居然有那麽一絲欣慰，隻要她開始關心身邊的事物，那就算是活過來了。

    “金木判官？也就是跟著蘇家起事又跟著金木判官消失在密林裏的軍隊？”蘇顏一皺眉，“我隻記得那時候我們跌落夔溪，後來又是怎麽遇上他們的？”

    符雲殤搖搖頭：“不是遇上，他們原本就是專程趕到那裏等我們的。”

    蘇顏恍然大悟：“金木判官是你的人？”

    符雲殤還是搖頭：“他不是我的部署，隻是合作而已。”

    “合作？他也是蕭煜的仇人麽？”蘇顏忍不住笑起來，“真是見了鬼了，他是蕭煜的仇人卻一直幫著秦昭往蕭煜身邊湊，難道秦昭……”

    符雲殤發現她停下了，自然是想明白了這其中的秘密，跟著點了點頭：“對，秦昭才是我們真正的殺招。”

    “不對啊，秦昭那麽愛蕭煜，難道都是演出來的麽？”

    “蕭煜這麽聰明，若是演的絕對騙不過他。”符雲殤答道，“秦昭對他的感情自然不假，隻是她被背叛拋棄了太多次，傻了傷了，下次就不傻了。她沒辦法把心愛的男人攥在手裏，卻可以把無人能及的權位攥在手裏。”

    蘇顏微微的低了頭，嘴角浮現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從西梁到陳唐，從北到南，從受盡榮寵的符貴妃白無霜到被拋棄被遺忘的陶皇後，從機關算盡的藺君如到為了所愛不顧一切的雪絹。

    女人似乎總是在筋疲力盡的爭取，毫無止境的妥協。

    最後能守護她們的，不是男人更不是愛情，而是冰冷卻又真實的權位。

    符雲殤見她失了神，便跟著開口問道：“現在你還惦念著蕭煜麽？”

    蘇顏心頭百味雜陳可又實在不想去麵對，幹脆說道：“為什麽又要提他？”

    符雲殤望定了她，唇角微微一彎：“是你先提的。”

    “那以後就不提了。”蘇顏微微一怔，隻能冷哼一聲找回麵子：“別說什麽惦念不惦念的，最初是我要害他，後來又是他要害我，如今生生死死走了一遭，連孩子都沒了，我與他之間已經徹底了斷，就此恩斷義絕。”

    符雲殤又問道：“不愛了，也不恨了嗎？”

    “不恨？為什麽不恨？”蘇顏咬著牙，“雖然那孩子原本就不可能好好的活下來，但墮下胎兒的過程非我所願而是他逼我的，這一點我就永遠原諒不了他。”

    符雲殤微微低了頭：“原來你都知道。”

    “胎兒一直沒有長大，我心裏疑心是死胎，可太醫診治卻說一切正常，我私心裏還懷著念想，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出生成長，所以一直在自欺欺人。昆侖給我安胎藥的時候我就覺察到了問題，他雖懂藥理，學的卻都是天龍殿那套歪門邪道的本事，他給我的藥一定有問題。”蘇顏把腳縮起來，伸手圈住了自己的膝蓋，“後來我想明白了，他知道我肚子裏是死胎又不想我難過，所以用藥令他能動起來，一點不顧這事早晚都會穿幫。”

    符雲殤跟著一笑：“他隻想讓你高興，哪裏顧得上往後的事情。”

    “是啊……他也真是傻，隻求能騙得我高興，等到懷了三年還不見胎兒出生，我隻怕會以為自己是懷了個哪吒。”蘇顏偏著頭，隱藏起了眼角的淚光，“我去看了那小木棺中的胎兒，發現他不腐不朽，這才想明白了其中的秘密。”

    昆侖不是個好人，但他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她。

    符雲殤點點頭：“你是不是還在幻想，或許蕭煜也是知道了其中的秘密，所以才故意順水推舟讓你墮掉了死胎？”

    “到這個時候，我還敢奢望什麽？”蘇顏笑道，“我和他的過往實在說不清是誰欠了誰，愛是斷了，但我的恨不會就此過去，這輩子都過不去。”

    符雲殤低了眉眼，望著杯子底下浮浮沉沉的茶葉，語氣一如既往的飄忽：“愛與恨都是執著，都是不忘。如果恨過不去，那你就永遠放不下他。”

    “我對你的恨也沒有放下啊。”蘇顏抬頭看他，跟著就是一笑，“我這個人很記仇的，誰欠了我的，都放不下。”

    符雲殤停了停：“那麽你是要找我報仇嗎？”

    “報仇？不用了，咱們兩個都挺倒黴的，你如今既不是齊雲墨也不是齊雲商，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蘇顏還是蘇鳧顏。”蘇顏仔細想了想，“咱們活得都不容易，何必再你死我活呢？你這個人雖然幹了不少缺德事，恨固然是恨得，可對我來說卻還不到要宰了你的地步。往後咱們就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美麗。”

    符雲殤微微一笑：“那咱們的約定還算數嗎？”

    蘇顏眨眨眼睛：“什麽約定？”

    符雲殤的視線轉向了外麵層巒疊嶂的群山，眼眸裏似乎也染上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

    “南來風起時，我就來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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