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溪的水漲得很滿，崖頂上的淩霄花已經謝了，光禿禿的崖壁上那幾個字格外顯眼。

    今朝為此別，何處還相遇。

    蘇顏抬頭望著那些深深的刻痕，心頭忽然湧起一陣煩躁，飛身而起，光憑著雙掌三下五除二全都抹掉了。

    等到抹完了落下地來，她又恍恍惚惚的失了神。

    字可以抹去，那些經曆過發生過的事情卻無法抹去。如果可以選擇，她實在很想回到過去，回到一切還沒開始之前的自己，然而到底還是回不去了。

    “你在想什麽？”

    蘇顏聽到他的聲音這才恍然回神，跟著粲然一笑：“你不是跟算春秋學了讀心術嗎？自己猜啊。”

    符雲殤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她心中的迷惑：“你要我猜，就證明你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

    “不明白……我是不明白。”蘇顏側著頭想了一陣，又把視線調轉回了麵前波光粼粼的水麵，“這都三生三世了，為什麽我還是沒能活明白呢？”

    “旁的事情可以稍後在想，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為你自己的去路做打算。”符雲殤知道她這話不是在問自己，隻是笑著答應：“曲行之聚集了這麽大一幫人在身邊，自然還有更大的圖謀。如果不想再被牽涉其中，我們就該盡早抽身而退。”

    “看來我還是把他想得簡單了，他的複仇可不僅僅是為己，更是為國。”蘇顏稍稍一怔，“難道他的目的真是要為前朝朱氏複國嗎？”

    “是或不是，與你又有什麽關係？”符雲殤笑道，“湘宜郡主蘇鳧顏已經在郡主府的大火中不複存在，你在夔溪中消失之後，蕭煜甚至命人把所有留有你名字的書冊一並銷毀。從今往後，你隻是你。”

    蘇顏苦笑一聲，難怪在《萬世錦繡》的劇本裏並沒有湘宜郡主的結局，因為所有和她相關的記錄都已經被抹去了。大概是坊間有人覺得這個風流郡主的事跡值得記敘，這才能在野史裏留下痕跡，否則她就算是根本沒有存在過了。

    符雲殤見她想得出神，又是一聲埋怨：“你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管得也太多，怎麽都改不了的操心。”

    “也是。”蘇顏側著頭想了想，視線調轉向了被她抹平了字跡的山崖，跟著就是一聲苦笑，“未來會是什麽樣，一開始就與我無關。”

    符雲殤忽然開口：“如果你沒有方向，那就和我回西梁。”

    蘇顏怔了怔，跟著笑起來：“跟你回西梁，吃喝管夠嗎？”

    兩人坐著馬車過了邊關，算是風平浪靜無驚無險。

    兩國相交之處是原本関闕的國土，被一分為二之後，陳唐這邊成了淩雀郡，西梁那邊叫做關酆，中間隻隔著一條孤零零的界河。河的上遊是自陳唐望京流過的夔溪，流到了這裏則改了一個名字喚作昆布，意為“回頭”。

    兩國的人一旦過了河就是背井離鄉，幾乎都要在昆布河畔回頭眺望故土。

    畢竟是落了胎又在水裏泡了一遭，蘇顏的身體一直都沒大好。符雲殤雖然已經可以活動但傷勢痊愈得相當緩慢，很多時候都隻能坐著休息，精氣神都差得很。既然兩個人都病著，隻好一直憋在馬車裏不敢出去吹風。

    好在蘇顏興致一直很高，一時嗑瓜子一時哼小曲，怎麽也舍不得自己閑著。符雲殤笑著看她玩鬧，也不怎麽言語，直到過了昆布河，他才開口：“我累了，下車透透氣。”

    蘇顏也沒在意，跟著點了頭，等到下車才發現其中的貓膩，鼻子裏冷哼一聲：“你是想讓我回頭再看一眼陳唐嗎？我與這裏已經斷了瓜葛，早就沒有任何留戀了。”

    “這裏是你的故土，這次若是不看，以後隻怕也看不到了。”符雲殤笑道，“看不看隨你，我隻是怕將來你怨我沒給你機會看個分明。”

    蘇顏被他說得沒了脾氣，終於回過了頭。

    昆布河對岸高處立著一匹馬，背上坐著一男一女，一黑一粉，都在朝她揮手。

    韋望，小葵。

    蘇顏陡然朝他們的方向邁了兩步：“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追尋的東西不同，終歸殊途。”符雲殤在她背後淡淡應道，“今日這一見你就牢牢記著，以後隻怕也再難相遇了。”

    小葵像是怕她看不見，揮手揮得快斷了，尖著嗓子喊起來：“郡主！西梁吃不上河鮮，我給您曬了一包魚幹，收在那葵花色的包袱裏，記得翻出來吃，別委屈了自己……”

    純靠嗓子喊哪能撐得住這麽折騰，喊了一半她的嗓子就劈了，越聽越覺出了哭音，到了後麵已經泣不成聲。

    韋望嫌棄的望著小葵，直接伸出袖子往她臉上抹，三下五除二給她抹懵了。等他轉過臉看蘇顏的時候，自己的眼圈也紅了，平地裏一聲吼：“你看什麽看，趁著時間還早趕緊走！”

    韋望的聲音和小葵沒法比，恰似平地裏一聲驚雷，驚出林間飛鳥十幾隻。

    蘇顏隻覺得耳朵裏嗡嗡的響，伸手掏了掏耳朵，暗自嘟囔：“明明就是舍不得，還這麽橫，穿得一身黑我也能看出你眼圈紅啊。”

    符雲殤站到身邊，伸手攥住她的手：“好好和他們道個別。”

    “道別就免了，這天下雖大人也是活的，轉來轉去總有遇上的時候。”蘇顏笑起來，“你看看吳煥章，這輩子為我掉了腦袋，下輩子我賠他一條命。不管怎麽說，孽緣也是緣分啊。”

    符雲殤的手緊了緊：“你的來世有我嗎？”

    “沒有。”蘇顏痛快地搖搖頭，“我這個人大概是命裏帶衰，蕭煜也是被我摔下樓砸死才來了這裏，我的來世沒有你，反倒是一件好事。”

    符雲殤微微皺了眉，蘇顏心裏卻想得很通透。

    她的來世砸死了陳子旭，讓他的靈魂來到這裏成為了蕭煜，蕭煜又改變了蘇鳧顏的人生，讓她成為了如今的蘇顏。

    世上的事情兜兜轉轉都有因緣，都是因果。天道輪回，善惡有報，其實非常公平。

    對岸的韋望和小葵一直立馬等候，像是在等著他們先走。

    蘇顏來了個深呼吸，把自己的聲音遠遠的送了出去：“你們保重啊，將來萬一點背再遇上記得請我吃飯！”

    小葵立刻破涕為笑，韋望差點也要繃不住，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表情，蘇顏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算春秋讓你守護的《十方書卷》是假的，那根本不是什麽無字天書，別再傻乎乎的去守了！”

    韋望被這話震住了：“你怎麽會知道！”

    蘇顏想了一陣，要怎麽才能說服這個粗魯固執又渾身長刺的小子，最後還是照實來了一句：“你師傅托夢告訴我的！”

    韋望的聲音暴雷一般滾了過來：“你以為我還是三歲小孩嗎？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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