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佛羅倫薩是整個地方口碑最好的酒店，地理位置也相當的不錯，晚上可以在寬敞的陽台上看到很漂亮的夜景，蘇婧冉端著紅酒慢慢地走到陽台上，燈光迷離，她抬起手啄了一口紅酒，伏在潔白的欄杆上看著輝煌的夜色。

    晚風有點涼，女人穿一件純白的睡衣，有著搖曳到地的巨大裙擺，一陣微風吹過，衣袂翻飛如同巨大的白色蝴蝶，一頭烏黑的長發在風中微微浮動，若隱若現地露出背後形狀漂亮的蝴蝶骨。

    楚洛忽然見呼吸有些不暢快，仿佛是下一秒鍾，那兩塊潔白的肩胛骨上就能長出一對色彩斑斕的翅膀來，帶著她一去不返。

    他心下越發的不安，伸手去拿吧台上的紅酒杯，手一抖卻沒有拿穩，水晶杯細長的頸從他手中滑落，撞到旁邊碼放整齊的杯子上，一陣稀裏嘩啦，他忙伸手去接，手腕又碰到了紅酒，又是一陣響聲，昂貴的紅酒杯碎了一地，連帶著紅酒也落在了地上，鮮紅的液體在燈光之下顯得極其觸目驚心。

    楚洛愣住了，看著紅酒在地上蔓延的形狀有些發怔。

    蘇婧冉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眉頭微微一皺：“怎麽了？”

    楚洛扶住額頭搖了搖頭：“沒事兒，你別動，我去找人來收拾一下。”

    腳下剛一動，腳底一陣刺痛，卻是光腳踩在了玻璃渣子上。

    蘇婧冉站在陽台上冷眼看著，伸手仰頭將杯子裏麵的酒一飲而盡，慢慢地把酒杯放在了圍欄上，一張臉逆著光，看不清楚表情，微涼的夜風中隱隱傳來她清冷的聲線：“楚洛，我好累啊。”

    楚洛忽然覺得燈光有些刺眼，刺得他看不清那個離他不到十米的女人。

    “這段日子我總是做夢，夢見很多的事情，夢見那年我親眼看著我媽媽倒在血泊裏麵，我記得那時候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裙，那是她最喜歡的一條裙子，雖然不貴，是純棉的，麵前素白，後麵卻是手工刺繡的太陽花，一朵朵淡粉的淡黃的很漂亮，就像我媽媽這個人一樣，表麵上看上去溫柔又素淨，但是其實內心很脆弱敏感，神經和感情像花藤一樣糾纏，可是我爸爸不知道，他隻是看到她最美好的一麵，端莊，溫柔，賢淑，卻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內心是怎樣的脆弱和神經質，其實我和我媽媽是一樣的，從來都不像你們看到的那麽勇敢無畏，我曾經以為我可以騙過所有人，騙到最後我自己都要相信了，可是後來我發現，我沒有，我從來都沒有變過。”

    她懶洋洋的倚在圍欄上，全身都是一種極其放鬆的狀態，可是她的聲線，在濃重的夜色裏開到荼蘼。

    “然後我會夢見我爺爺，媽媽走了以後我就隻有他了，我夢見他從潔白的菊花裏忽然坐起來，然後說，冉冉，不要怕，爺爺還在。我走過去想抱抱他，可是卻怎麽也碰不到他，我還夢見一個小男孩兒，長得真是像你，可是眼睛像我，坐在我的膝蓋上叫我媽媽，他問我為什麽爸爸說他不是爸爸的孩子，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我想低頭親親他，可是我也碰不到他，然後我就醒了，睜開眼睛就看見你睡在我身邊，和我夢裏的那個孩子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楚洛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這一瞬間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不存在了，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明明是那麽近的距離，他們在同一片星空之下，在同一個房間裏，呼吸著同一片空氣，他卻看不到她摸不到她。

    她的聲音依舊平緩，不見喜怒，卻讓他感到深切的絕望。

    “楚洛，你覺得，我活的累不累？我身上背負了好多東西，沉得我有時候就想躺下好好睡一覺，睡到世界末日，隻要我不醒來，就一切都過去了，我就沒有那麽多的包袱了，可是第二天太陽升起來了，我還是醒來了，可能是懦弱，可能是逃避，我還是強撐著自己在這個隻有一個人的世界上走下去，我強迫自己不去想那麽多，我拚命生活，拚命工作，隻是想讓時間平複所有過去，我不恨，隻是覺得自己自作自受，可是後來，嗬，後來。”

    後來，他出現了，他打破她的平靜和逃避，他讓她正視自己滿目瘡痍的生活和人生。

    一隻潔白的手腕在昏暗的光線中慢慢地抬起來，手腕上三道猙獰的傷口正正地對著他。

    “楚洛，你還記得，這是怎麽來的嗎？”

    第一刀，是對爺爺的愧疚。

    第二刀，是對孩子的祭奠。

    第三道，是對自己的絕望。

    手腕又慢慢地放了下去，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晦澀不明，隻一雙水光灩漣的眸子在暗處熠熠生輝。

    楚洛光著腳從一地的碎片上走了過去，光潔的地板上印出一個個暗紅的腳印，也不知是腳底沾上的紅酒，還是傷口流出的血。

    隻是幾步的距離，卻好像用盡了他這一生全部的力氣。

    他走到她麵前，低頭靜靜地看著她，微微一笑，眼睛裏麵是天荒地老的溫柔，明明是那麽溫暖的表情，他身上卻散發著瀕死的絕望。

    他忽然單膝在她麵前跪了下來，從口袋裏麵掏出一個錦盒在她麵前打開。

    錦盒裏麵躺著一枚戒指，不華麗不誇張，樸素而大方。

    “蘇婧冉，嫁給我。”他仰臉望著她，兩行淚水順著他的臉龐流到線條漂亮的下巴上，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風忽然猛烈地吹過，她巨大的裙擺像蝴蝶的翅膀一樣上下翻飛。

    “我記得我給你求過好幾次婚，但是你從來沒有正麵地答應過我一次，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好不好，答應我，答應我這一次，哪怕是，給我的餘生，留個念想。”

    蘇婧冉低頭看著他，臉上的神色平靜，隻是他們的世界在這一刻驚濤駭浪。

    她忽然微微一笑：“楚洛，你輸了。”

    她鬥不過他，她沒有他的能力和勢力，她可以處處算計他，他卻始終領先一步。

    而然他還是輸了。

    他在意的不過她一人，那麽她便舍了自己給他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