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國之重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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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真的?”劉瑜向老和尚這麽問道。

    老和尚搖了搖頭:“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他沒有這個鑒別的能力。

    他本來就是安排作為一個在京師的接待點,所以放在陳州門裏處。

    一入陳州門,就是北婆台寺,以僧人為身份掩飾的細作,就可以接上頭。

    又不會引起潛伏在京師的遼人、西夏人細作注意。

    然後再由他這個點,去聯係上一級的機構,隻不過,正如老和尚的無奈述說:

    “從二十二年前,法雲寺那邊,該管的師兄,就雲遊去了。”

    本來是他這邊去聯係法雲寺,再把情報一步步送到樞密院去。

    二十二年前,呂夷簡死了,呂夷簡一去,就有人聰明的退出了這個情報係統,雲遊去了。

    “夏相爺遣人傳令,歸隸祐神觀。”

    “十五年前,夏相爺差人送三十貫,以供細作來往接待之用。之後再無均令。”

    因為,那一年,夏竦奉詔監修黃河堤決,淋雨淋病了,大約就是傷寒,回京師就死了。

    “當年十二月,祐神觀原本該管的師兄,還俗離京返鄉去了。”

    老和尚說到這裏,就沒說下去了。

    因為從十五年前,收到那筆三十貫的經費之後,他就沒有再接到任何指令,也沒有經費。

    連他的上級,也不幹了。

    不論雲遊的,還是還俗的,都是聰明人。

    但總歸,還是有些不聰明的人,例如老和尚;

    例如用自己的命,把這一疊圖紙,從西夏送回京師的那些人。

    劉瑜長長地從鼻孔裏呼出一口氣,整了整衣冠,起身衝著老和尚拜了下去:“不敢請教大師法名、名諱!”

    老和尚沒有開口,劉瑜起身再拜:“願請大師告知,東華門殉國英雄名諱!”

    但劉瑜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顯然,老和尚和他的袍澤,都已看淡了這些東西。

    “有人在辦這事,就好了。”老和尚隻是這麽說了一句。

    然後把盒子裏的另一個鐵筒拿起,鄭重地放在劉瑜手裏。

    “左正言來求取貧僧師弟身後之物,貧僧便把師弟手裏幾隻羊,托付給你。”

    “若想要羊,卻得快些,遲了,走散了,或是成了惡狼腹中餐。”

    然後老和尚起身送客,很堅決,堅決得和趕人一樣:“明天,老夫也還俗。”

    七十三歲的老人,似乎一下子輕鬆了起來,居然衝著劉瑜眨了眨眼:“三十年前,老夫也有兩子,如今已是開花結果。都是讀過書,開過蒙的人,誰願當這勞什子禿驢!”

    可是走出寺門的劉瑜,卻便顯得沉重了。

    似乎,有一個無形的擔子,從老和尚的肩上,移到了他的肩膀上。

    以至於連李宏也看出不對,大吼著:

    “這老僧對左正言用了什麽邪法!待俺去燒了他的鳥廟!”

    劉瑜扯住了李宏,搖了搖頭道:“休得多言,回公事房。”

    馬蹄聲又在這雪夜裏響起。

    騎在馬上的劉瑜,不知道為什麽,在這雪花紛飛的夜,有種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

    隻是雪寒,淚未滴,盡已成霜。

    馬如龍,眼角霜重終被風吹去。

    這一個雪夜,劉瑜沒有回家,甚至沒有去看仙兒,除了相信如夢和蕭寶檀華哥,能比自己更好地照顧她之外,他真的沒有心情。從北婆台寺出來之後,就有一種壓迫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當時侍候在劉瑜身後的蔡京,得了劉瑜允許,向楊時複述之後,他們也一樣的沉默。

    坐在公事房裏,一言不發。

    沒有人想開口,沒有人想說什麽。

    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麽。

    指責誰?呂相?夏相?晏相?

    或是範、韓、富諸位大臣、名臣?

    對於這些人來說,太小了,特別是在這個時代。

    就算是這些人的政敵,也不會撿這樣的事,來指責大宋的宰相。

    要指責韓琦,那也得是類如好水川之役,戰死大宋精銳上萬的事啊!

    要指責呂夷簡,怎麽也得說他把範仲淹逼出京師,獨攬朝中大權之類的。

    行走在黑暗裏的細作,死上幾個,有甚麽打緊的?

    可是當親身看著老和尚,看著從西夏萬裏而歸,然後去東華門外赴死的細作。

    那種悲愴,真的教人說不出話來。

    而透露給西夏鐵鷂子,那赴死細作的,卻就是司馬光的長仆。

    按著他招認,司馬光甚至認為,應該把這東西還給西夏人,以免起了邊患!

    想來,在司馬光看來,這冒死把圖紙帶回來的細作,怕是該死的。

    一直呆坐了近半個時辰,劉瑜才揮了揮手,對蔡京和楊時說道:“去休息。”

    “治平元年,其上奏《乞罷陝西義勇劄子》。”蔡京起身,略有點沙啞向劉瑜說道。

    乞罷陝西義勇劄子就是四五年前司馬光上的。

    這劄子是什麽內容?

    司馬光認為練“義勇”,使百姓“骨肉流離,田園蕩盡”,給百姓帶來無窮苦難,希望朝廷審察利害,特罷此事。他說防邊必須從將帥軍政著手,練義勇嘛,隻能是“徒有驚擾,而實無所用”。

    而且說是“然一刺手背之後則終身拘綴”,似乎很替義勇不平。

    但他卻不對宋代軍製的終身製,提出改革。

    所以這些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實質就是胡扯。

    從將帥軍政入手,不用錢麽?朝廷不拔錢,怎麽從正規軍入手?

    百姓不練義勇,西夏人、青唐人不會侵邊?

    兵力又不足,又不練義勇,難不成讓那些隻能當農夫的廂軍去守邊?

    刺字之後,終身拘綴,為什麽不提改革軍製?反倒一再提祖宗之法的就是他。

    純粹就是文人清談式的扯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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