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暖(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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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琤譽打發走了謝弈與周延璟,獨自一人回來, 見瑤光很聽話的在練字, 眉頭這才舒展一些。隻是……她的態度雖然是值得肯定的, 但完全看不到半點進步。
宣紙之上的字跡,依舊醜得不忍直視。
“你怎麽就這麽笨呢?”楚琤譽微歎一口氣,幾步走到她身後,同之前一般握著她的手, 手把手的教她寫字。而在他占據主導權後,瑤光筆下的字,可見的漂亮了不止一點兩點。
然而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關我什麽事, 明明是筆不聽話!”
一聲輕笑從頭頂上方傳來, “是,是它不聽話, 不是你笨。”
瑤光忽然有點想撂挑子不幹了, 但還是忍下了,不服氣的辯解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懂不懂?不是我笨,隻是不擅長這方麵而已!”
楚琤譽隻覺有些好笑, 又覺得有些新奇, 因為自從登上皇位以來,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人敢這樣理直氣壯的質問反駁他了。
懷中少女身姿纖細玲瓏, 離得這般近,能聞到她發間的淡淡幽香,她說話的聲音嬌嬌軟軟,即便是在生氣,聽起來也像是撒嬌一般,讓人下意識就想寵著她。
楚琤譽一時有些入神,不過很快便回過神來,微微眯起眼,笑問道,“是嗎,那你擅長什麽?”
話音落下,隻聽瑤光回道,“琴棋書畫,我會其中兩樣。”她說罷,頓了頓,又補充說,“其實也算不上擅長,隻是會而已,但比起琴與書,還是要好很多的。”
楚琤譽對她的話表示懷疑,畢竟字醜成這樣,怎麽想畫都不可能好看,除非是畫無星無月的夜晚,潑墨下去一片黑那種……不過小姑娘嘛,還是要麵子的。
“既如此,那謝姑娘便陪我下幾盤棋。”
謝弈此前在教導瑤光的時候,不止是筆墨紙硯,瑤琴與棋子也都備下了。這會兒楚琤譽提起下棋,瑤光便帶他到了屋前簷下。
一張棋盤,兩個蒲團,周遭是蒼翠怡人的竹林,陣陣清風吹拂,細長的竹葉隨之沙沙作響,偶有鳥叫蟲鳴聲相和,意境頗為清幽。
二人對麵而坐。楚琤譽讓瑤光執黑子先走,而後者也不跟他客氣,白皙纖細的手,執墨玉的棋子,輕輕落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
這一局下了約莫有一盞茶的時間,最後以瑤光的失敗結束。
楚琤譽略有些意外,不是對於結果,而是對瑤光這個人。從初見時,她展現給他的,就是小女孩的姿態,從樣貌到言行舉止皆是如此。而現在她同他下棋,眼簾微垂,纖長卷翹的睫毛撲閃,遮住了那雙迷人的眼,給人一種安靜而淡然的感覺。
偶爾也會輕咬下唇,嫣紅而飽滿的唇,與潔白的貝齒,形成鮮明的對比,更顯誘人。
這副樣子,看起來與之前判若兩人。
但偏偏,反差最是吸引人,楚琤譽隻覺興趣又多了兩分。
……
時值午後,楚琤譽與瑤光下完了第三局。結局依舊是她輸,但是每一局,她能堅持的時間都更長了,進步之快,令人讚歎。
他本欲再與瑤光下一局,可惜沒能如願。
謝弈穿過竹林而來,遠遠拱手行了一禮,道,“楚先生,家父有請。”
若是別人,楚琤譽或許不會理會,但是謝太傅不一樣。他微微眯起眼,對瑤光道,“棋藝一途,確有天賦,至於畫嘛……”他說著說著,聲音隱約帶上了笑意。而後便見得坐在他對麵的美貌小姑娘瞬間變了表情,像是有些生氣,但又要忍耐下來的樣子。他看了,隻覺得更開懷,便笑了起來。
“好好練字,我會檢查的。”他說著話,站了起來,穿過走廊下了台階,向著謝弈那邊走去,到了跟前,說一聲“走”,謝弈便跟著他一道離開了。
瑤光看著二人的背影,總覺得有些奇怪。他們已經走到了竹林小徑處,楚琤譽先一步走了進去,身影便被蒼翠的竹林遮了,而謝弈忽然回過頭來,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眼神看向這邊,匆匆一眼,便收回視線,隨後離開。
瑤光看得出來他那是擔憂的表情,心中疑慮更重。
……
這天晚膳之後,瑤光從謝太傅口中聽到兩個消息,一好一壞。好的是楚先生突然事務繁忙,不能每日到府上來教授她,而壞的是那廝人雖然來不了,但給她布置了作業,每天要練足夠數量的字,第二天整理好後交給謝太傅,由謝太傅轉交給他批閱。
瑤光一開始有點小開心,漸漸變成麵無表情,最後又抓住了一個關鍵詞——批閱?
她對楚先生的身份更懷疑了,於是試著向謝太傅打探了一下,結果得到的答案卻表明是她想多了。瑤光有些狐疑,但謝太傅的表情看起來很自然,字裏行間也沒什麽漏洞,她也隻能暫且按下心中疑慮。
時間一晃過了半個月。
常言道:天道酬勤。從前的天賦型選手瑤光,終於切切實實感受了一回這種感覺,在堅持不懈的連續練習了將近一個月後,她的字終於……有了一點點進步。
雖然依舊醜,但至少不那麽辣眼睛了。
楚琤譽一直認認真真的給她批改作業,用朱紅色的筆跡,一處一處,一張一張的把存在的問題給她圈出來。而瑤光透過那一張張宣紙上觸目驚心的紅色批注,恍惚看見了某人坐在書案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緊皺著眉頭,強忍著把這些辣眼睛的作業扔掉的衝掉,提筆批改的樣子。
讓你留作業,讓你嘲笑我,這下開心了!
雖然很不厚道,但不能否認,她有點小得意。直到某一天,她無意間在謝太傅的書房書房上,看到批閱下來的奏折,上麵禦筆朱批,銀鉤鐵畫,力透紙背,這字跡是如此的熟悉……
瑤光過目不忘,所以不用回去翻作業,也能一眼認出來,這跟她作業本上的字跡是一樣的。
心裏瞬間有一萬頭羊駝撒丫子奔騰而過。
不過驚訝之後,瑤光決定當做什麽都不知道,繼續當楚琤譽是先生,這樣就隻用行師徒之禮,不必隨時在意一些繁複的禮節。
……
大概是冬天來了,瑤光覺得最近起床是越來越困難了,不僅如此,她的飯量也可見的增加了,從原本的一小碗米飯,到如今翻了一倍變成兩碗,口味也有些變化,喜歡偏酸的食物。
但這些都不算什麽,真正可怕的是,某天出浴之後,她發現自己長!胖!了!腰肢可見的胖了一圈,小腹微微挺起,摸一摸,肉軟軟的……
瑤光被這個噩耗嚇得一整天心神不寧,吃飯的時候也沒胃口了。
一旁的謝夫人察覺到她情緒低落,問她可是有什麽心事。
瑤光一臉身無可戀的表情看著謝夫人,委屈道,“祖母,阿瑤長胖了……”
謝夫人聞言,笑得不行,緩了緩才說,“阿瑤你本來就有些偏瘦,我一直盼著你能胖一些,珠圓玉潤才是好看。”
“祖母你就別安慰我了。”瑤光扁嘴,說著話的同時,還站起身來,在謝夫人麵前轉悠了一圈,“你看,我這腰都胖了一圈了。”
她樣貌隨了父親,生得一張絕色天成的臉,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謝夫人看著她撒嬌的樣子,隻覺得可愛極了,麵上不由得浮現慈愛的笑容。但是漸漸的,她眼中的神色變了。
不過瑤光正為長胖的事愁著,一時也沒注意到。
第二日,她艱難的從溫暖的被子裏爬出來,由丫鬟伺候著梳洗之後,正準備去給謝夫人請安,隻是還沒出門,謝夫人身邊伺候的嬤嬤就帶著一個須發皆白的大夫過來,說是由於近來天氣漸寒,特意請了大夫來問診,防範於未然。
就相當於是體檢嘛,瑤光懂的。
但是這個時機未免有些讓人懷疑。
瑤光坐在鋪了上好皮毛的椅子上,伸出手讓大夫診脈,一邊仔細觀察對方的神情。不過大概是年紀大了有著豐富的閱曆,大夫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沒什麽變化,根本看不出什麽來。
很快嬤嬤便帶著大夫離開了,臨走時跟瑤光說,今早不用去謝夫人那邊了。
瑤光讓丫鬟送嬤嬤和大夫出去,自己坐在椅子上,單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她仔細的回憶了昨天發生的事,也就早晚各去了謝夫人的院子一次,每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最後歸納下來,唯一可能有問題,就是早上說過的關於胖了的問題。
但是吃多睡多不運動,長胖是很正常的呀……等等!
瑤光猛一下瞪大了眼睛,因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這具身體已經十六歲,早就來過初潮,而她從接管身體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幾個月的時間,親戚卻從來沒造訪過……
思及此,她神情僵硬的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肚子。
由於冬日裏的衣裙較為厚重,所以一眼看去,看不出什麽來,但是瑤光心裏清楚,衣衫之下遮掩之下的小腹,是微微挺起的。她原本隻以為是正常的冬胖,但現在看來,九成的可能是懷孕了。
一想到‘懷孕’這兩個字,瑤光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旁邊的丫鬟見她忽然變了表情,關切問道,“姑娘,你怎麽了?”
一連叫了幾聲,瑤光才堪堪回過神來,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比較正常,朝丫鬟搖搖頭,“我沒事,就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有些入神。”
然而嘴上說沒事,其實心裏亂得不行。
瑤光又坐了一會兒,心情也平複不下來,便以睡回籠覺為由,回房脫了厚重的衣裙鑽進被子裏,而後在腦海中呼喚被她忽略了很久的書靈。
“書靈書靈!”
半透明的美人數冊浮現在空中,書靈的聲音從裏麵傳來,“何事?”
“我是不是懷孕了你告訴我?”
書靈:“是,你腹中胎兒已有整七十五日。”
也就是兩個半月。瑤光算了一下,應該是在秀水城的最後那一夜懷上的。到底不是自己的身體,所以她才會這麽疏忽大意,以至於大夫來之前,還一心認為自己是長胖了。
隻聽書靈問起,“你如今已有身孕,且是雙胞胎,隻要再嫁給周延璟為妻,把這一雙兒女生下來,你的任務就可以完成了。但是瑤光,你的心很亂,為什麽?”
什麽叫為什麽?她在現代的時候也才二十歲,雖然有過幾任男朋友,但是做|愛的時候都有做安全措施,從來沒有過什麽意外。如今接手別人的身體,忽然就懷孕了,這種感覺太不真實了,且這具身體還這麽小,怎麽能生孩子?再者,這個世界的醫療措施又這麽落後,萬一出了問題怎麽辦?……一堆的問題,突然之間塞滿她的腦袋,而她又完全沒有類似的經驗,不心慌才怪了!
書靈讀到了她的想法,回道,“你不必擔心,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出什麽問題。”
瑤光聞言一愣,腦子裏迅速掠過許多想法,“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單純是指生孩子的時候會保我無事,還是說但凡我遇到危險,你都會保護我?”
這一次,對於她的問題,書靈沉默了片刻才回複,“理論上來說,隻要你遇到危險,我都能保護你。但是瑤光,我不是無所不能的神,否則也就不會跟你簽訂契約,我的能力是有限的,不是每一頁書頁,都能保你平安無事,最可靠的始終是你自己。”
書靈問,“你懂我的意思嗎,瑤光?”
瑤光當然懂,而且是在很多年前就懂了,這個世界上最可靠的,永遠隻有自己。
……
這天晚上,瑤光與謝夫人一道用過晚膳後,後者忽然跟她說起了感情的事。
“阿瑤,你如今已有十六歲,雖然祖母很想將你留在家中,但是太京城中像你這個年紀的姑娘,大多已定了人家。我知道你與周子安之間的事是源於一場意外,你且與我說,你心中可有他?”
瑤光心裏清楚,謝夫人這是從大夫口中知道了她已有身孕的事,但是又怕嚇到她,所以小心翼翼的詢問她的意願,可見是真的打心底裏疼愛她。
她微微垂下眼,咬著唇,遲疑片刻後才開口,“我……我不知道。”
如果隻考慮她自己的話,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她跟周延璟開始與一場意外,其中也有她自己的選擇,但是是衡量過得失之後的選擇,與感情無關。
然而她不能隻考慮自己,大到這個世界的規則,小到身邊相關的人,如謝家人,又如周延璟,此外還要考慮到任務,也就是原主的心願。把這些全考慮進去,就意味著她不能說出‘不喜歡’三個字,但是要說喜歡,也不太合適,索性就把問題擱置著,答曰不知道。
對於她的回答,謝夫人並不覺得意外。她愛憐的摸了摸瑤光的頭,說,“那我換一個問題,你討厭他嗎?”
瑤光又考慮了一會兒,搖頭,“不討厭。”
謝夫人說,“隻要不討厭就行了。子安這個孩子無論樣貌家世還是為人,都是極好的,我原本隻擔心他家中的情況,畢竟永定侯府裏的那些陳年舊事我都是知道的,他的父母雖然心不壞,隻是頭頂上有一個老夫人,總能把事情攪得一團亂。如今老夫人成了那個樣子,也就沒什麽憂慮了。你應當不知道,子安他幼時曾出過意外,留下了極為嚴重的後遺症,碰不得任何女子,這麽多年來也就你是例外的。你若是與他成了親,將來後院裏就隻有你一個,憑白少了許多煩心事,又有我們謝家護著,總不會叫你受委屈。”
瑤光之前在侯府裏的時候,就覺得有些奇怪,如今聽了謝夫人的話,才知道原來這樣的內情,一時之間,隻覺得有些意外。
說實話,她之前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妻妾的問題,還順著往下想了一下要如何應對,但是怎麽看結果都會很糟心,她索性就暫時拋開不管了。畢竟做人嘛,要懂得及時行樂,開心最重要。
如今看來,周延璟倒成了一個很好的選擇,幾乎是完美符合原主的願望。
於是她把頭放得更低了,小聲回道,“我都聽祖母的。”
謝夫人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感慨道,“還真是舍不得我的阿瑤啊……”
……
第二日,謝弈剛從外麵回來,便被謝夫人叫了過去。
“母親,找我何事?”他問。
謝夫人喝了一口茶,“你且去告訴子安,讓他到府上來一趟,我有事要與他商議。”
謝弈一聽,瞬間就猜出要商議的是什麽事,隻覺得心中很是意外,又有些抗拒,“母親,不是說好了要多留阿瑤兩年的嗎,怎麽突然就……”
他話說一半,就停下了,因為謝夫人看著他的眼神,很複雜,又帶著一絲明顯的憂慮。
沒來由的,謝弈隻覺得心慌極了,“母親,怎麽了?”
謝夫人靜靜看了他片刻,忽而垂下眼簾,說道,“昨日我請了大夫過來替阿瑤診脈,事後大夫告訴我阿瑤她已有兩個月的身孕,所以她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謝弈聞言,隻覺得恍遭雷劈,腦子裏瞬間一片空白。
謝夫人見了謝弈的反應,隻覺得心中鈍痛。這個孩子雖然不是她親生的,是從宗族過繼來的,但是自小養在膝下,與親生的也沒什麽差別了。而瑤光是滿滿是小九的孩子,是失而複得的珍寶。這兩個人孩子,都是她的心頭肉掌心寶,偏偏造化弄人,叫謝弈在知曉瑤光身份之前對她生了情愫,又情根深種,最終變成了如今的局麵。
謝夫人歎道,“文初,你聽母親一句勸,忘了阿瑤。”
謝弈順著謝夫人的話,想象一下忘記心中那道身影,一瞬間,隻覺得痛徹心扉,那種感覺,就宛如將一顆心活生生剜下來,根本做不到。
痛到了極致,他一時失了理智,不經頭腦,脫口而出,“不一定非得是子安,母親,我也可以娶阿瑤,我不在乎……”
作者有話要說: 送66個紅包(28/29已發,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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