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田謠家境優越, 父親曾經在英國留學，回國後在大學任教，教授化學。

    母親是大家閨秀，性格溫婉, 雖然纏足但是性格開朗和洋派的父親很有話題, 他們很相愛。

    田謠一直羨慕父母的感情，期待長大也找個像父親那樣的男人，既博學又顧家。

    她是家裏最小的女兒, 今年19歲, 在上高三, 兩個哥哥一個比她大七歲一個比她大五歲。

    大哥今年就該結婚了，日子都定好了，她以為一家人會幸福的生活下去。

    她的父親不知道什麽原因被帶走了, 之後大哥的婚事也黃了，兩個哥哥的工作也相繼被停職了, 沒人知道父親的下落。

    之後她家闖進來一群紅衛兵，她的母親被說成封建糟粕，她們是資產階級崽子，還說她們有親戚在國外是賣國賊, 被謾罵、毆打，家裏的吃食、財產都被搶的搶砸的砸。

    她們去求以前的朋友或是她父親、哥哥們的同事, 好心的會給點吃的，絕大部分都是避而不見，田謠從憤怒到麻木最後甚至有些理解, 這就是趨利避害。

    生活如此不易，也要努力活下去。

    有時候人性才是可怕的，那個差點成為她嫂子的女人給她帶來一個消息，說是有她父親的消息，讓她一個人去城外她們曾經去過的丁字路口等她。

    她考慮可能是怕見到哥哥尷尬，又著急知道父親的消息，和她母親說了聲有事就出去了，沒想到她等來的是人販子。

    她半路上暈暈沉沉的，等她再度清醒時發現身邊還有幾個女的，她們哭鬧會被餓被打，然後還告訴她們已經在江蘇了，離上海上百裏路了，她們根本回不去了，哭也沒有用。

    她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些人就是畜生，他們…糟蹋人。

    她剛清醒就被拉了出去，那些人還說昏迷時摸著都沒個反應不好玩，就等著她醒了。

    當那些臭手摸到身上的時候，她是抱了死誌的，就是再也見不到家人了。

    她咬了舌，可能是命不該絕也是因為她剛醒身上沒力氣，咬出血了傷口卻不深，但她的決絕勁還是嚇得那些人沒在動她，雖然被踹了幾腳…

    之後少了幾個女的，又多了新麵孔，他們分散帶著人坐上了火車，她想著拚了命也要呼救，可是這些人早就有準備，她很快就人事不知了。

    她舌頭上的傷口慢慢好了，那些人又蠢蠢欲動，平時對她動手動腳，她不會忍氣吞聲，手上抓到什麽就開始拚命，沒有東西就用牙齒用指甲，每次都會打的很慘，可是她知道不能軟弱，一旦軟弱了，等待她的就是地獄。

    可能她太不馴，也有可能臉上總是帶傷，所以一直沒有賣不去，之後其中一個人販子突然跑來和她說，要把她帶家去當媳婦生孩子，因為她還沒被糟蹋還算幹淨。

    越往北離她家越遠，回家的希望越小，她多少次想著放棄，最後還是堅持下來了。

    最後他們就剩四個人，三個人販子和她一個女的。

    那個人販子看她很嚴，也多虧這樣她沒被另外兩個得手。

    她也想挑起他們爭鬥，然後趁機逃走，可是沒有成功。

    後來她看到他們在土溝邊摘一種黑色的圓球植物（龍葵）吃，還說那個青色的是不熟的不能吃有毒，不過毒性不大就是不能多吃。

    她第一想法是偷偷摘一些給他們吃下，這些人渣死不足惜，可是他們知道有毒，肯定不會吃的。

    最後她想到了，她可以自己吃，她中毒了，他們如果送她去醫院她就能求救了，如果任她自生自滅，不說毒性不大麽，她萬一能挺過去呢。

    她知道離那個人販子家不遠了，到了那她能預感她的遭遇，所以隻能賭一賭了。

    她好難受，頭痛、腹痛、然後就是心跳又快又慢，她被折騰的死去活來，慢慢的就陷入了昏迷。

    她以為自己這回真的要死了呢，沒想到會被人救了，救命恩人是個男的，一個二十五歲還沒結婚的男的（林二舅嘮叨的，田謠被灌綠豆湯後半夜有些意識了）…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些想笑。

    他讓她堅強些，等她好了會幫她報仇。

    多久了，沒有人這麽誠心的幫助了。

    她會好起來的，她還要告訴她母親、哥哥們她很好……

    林二舅一夜未睡，除了因為喝水多了去了一趟廁所。

    至於為啥去廁所，話說那麽多能不多喝水麽。

    “怎麽還不醒，是不是綠豆湯不成啊，還得送大醫院！”林二舅準備去找他哥，讓他哥去給他取了介紹信。

    去縣城醫院都要介紹信的。

    “嗚…”田謠努力的睜開眼睛，她是被憋醒的。

    林二舅趴在她身邊，努力讓自己溫柔點，“你醒啦，還難受不？…”

    田謠要哭了，她快要脹死了，她要尿尿，可是就他一個男的，“我…去廁所…”

    她還不知道她這樣完全拜眼前的男人所賜，他讓大嫂和妹子喂了大半盆綠豆湯給她。

    “去廁所哦。”林二舅不好意思撓撓頭，“我去幫你叫人。”

    林二舅隻能去喊大嫂和妹子。

    屋裏有尿盆，田謠也就八十多斤的樣子，葉冰娘直接把人抱起來了。

    “妹子，你…你慢點啊！”林二舅圍著兩人直轉，被大嫂拽住了。

    “看來綠豆湯管用，你過來幫忙燒火。”沒看人家姑娘都不好意思了嘛。

    葉冰最警醒了，林二舅一喊她最先醒的，看她娘和舅媽都起來了，她也睡不著了，拿著牙缸子去洗漱了。

    看出這女孩有些不自在，葉冰娘將她又放到炕上就笑笑，“你再躺一會，我去做早飯。”

    “謝謝你們！”田謠真的很感激。

    “不客氣，你是我哥救的，他是個好人。”葉冰娘作為妹子咋沒看出她哥那心呢。

    田謠眼眸垂了下去，“也要謝謝他的。”

    之後田謠又喝了半盆綠豆湯，林二舅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喝粥，她都搖頭拒絕了，肚子很撐了。

    “你還難受麽，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林二舅有些不放心。

    田謠搖搖頭，“好多了。我想和你們說說我的事情…”

    葉冰娘讓兒子閨女帶著大山小山吃飯，然後去上學，家裏的事不是他們孩子該摻合的，讓他們不要對外人說。

    葉冰看了眼那個女的，氣色好很多了，應該是沒事了。

    那她就不管了，她還是個孩子呢！

    田謠沒有任何隱瞞，將她父親的事還有紅衛兵抄家都說了，至於這一路的遭遇也簡略說了說，“能送我去公安局麽？那些壞人要得到懲罰。”

    到了公安局再求他們給母親個信息，應該可以。

    “那些王八蛋！”林二舅氣的用拳頭砸炕沿。

    “田小姐這樣，我們先給你母親發個電報，老人家年紀大了，先讓她安心，至於壞人肯定要收拾的。你可以把要說的話和地址寫下來，不怕字多。”葉爹也知道女孩子遇到這事都會害怕的。

    心裏也有些同情這個姑娘，本來好好的千金小姐一朝家就敗了。

    “對對，別怕字多。”林二舅就差說不差錢了。

    林大舅覺得這個弟弟要蠢死。

    田謠捂著臉嗚咽起來，她真的遇到好人了，她會報答他們的。

    葉爹將二舅子拽走，去了西屋，“你喜歡人家？”

    “說啥呢。”林二舅耳朵紅了。

    “嗬…既然這樣就不能去鎮上公安局，別急聽我說。”葉爹擺擺手不讓他插話，“人家田謠真要嫁給你在這生活，萬一傳出去她曾經被人販子拐走，你也知道那些老娘們的嘴，到時候田謠還能好。”

    自家二舅子還是有兩分運道的，救了個落魄千金，如果人家家世仍在，他們頂多是得點報酬，現在說不定真能讓二舅子叨進嘴裏。

    這就是落魄鳳凰不如雞啊。

    “那咋整？”二舅子也顧不得害羞了。

    葉爹笑笑，“找軍人啊。”

    這個年頭老百姓對於軍人的信任是深入骨髓的。

    林二舅坐在前梁上，還不忘叮囑田謠坐穩了。

    他們要去臨縣療養院，葉爹因為認識孫幹事，他肯定要去的，要不然他們不一定能進得了門。

    田謠作為當事人最好也去，至於林二舅…他自己非得要去。

    田謠現在身體不好自然不能騎車，後座比前梁舒服，所以後座歸她了，葉爹堅決不坐大梁硬可不去，最後強要加塞的林二舅隻能妥協。

    不過葉爹現在有些後悔，別總隔著他說話成不，感覺他就像牛·郎織女之間那道銀河似的。

    田謠不傻，她能感覺到林滿倉對她有好感，幾個月前她的同學也有對她有好感的，還說一起努力考上f大學。

    可是等到她家出事了，他就義正言辭的和她說，讓她和家人脫離關係劃清界限，她沒有同意，不久曾經的好朋友和他在一起了，還一起過來指責她覺悟低。

    她現在就是個麻煩，她不能拖累這個好人。

    他們三人騎一輛自行車肯定不能進城，聽說現在抓得可緊了，男女並肩走挨得太近都會被喊著檢查，所以決定先去臨縣療養院。

    因為前陣子剛來過，值班的小戰士還沒忘記他呢，他們進去的很順利。

    還是那個辦公室，隻是今天不是來賣野味的了。

    田謠這回把拐賣過程中那些地點都說出來了，她是個有心人。

    孫幹事表情嚴肅了起來，“地方治安這塊歸公安管的。”

    葉爹將孫幹事拉出去，將顧慮說了一遍，“您給想想辦法，小姑娘夠可憐的。”

    “這樣，就說我們士兵遇到救了這姑娘了，沒想到挖出一個拐賣人口團夥，我們認為幹係重大，直接向省裏公安廳稟報。”孫幹事說完看著葉爹。

    他這話有兩個意思，一是將案子交給省裏，那謠言也不會傳他們這來，太遠了；二是要這個功勞。

    葉爹聽懂了，他沒意見，巴不得把這功勞讓出去呢，誰知道會不會有落網之魚啊，萬一要報複怎麽辦。

    功勞對於他們不當吃不當喝的。

    “我去問問他們，我這沒問題。”葉爹真想毫不猶豫的同意得了，可是屋裏那兩個才是正主。

    葉爹很會說話，把話一顛倒，變成了為了讓公安更重視，也為了軍人有個介入的借口，要把救人這段改改。

    林二舅果然不在乎這個，隻說能抓到壞人就可以。

    田謠想了想也同意了，就是對林滿倉更歉疚了。

    之後孫幹事找上級報告了，葉爹又讓他幫忙找個軍醫給田謠看看，怎麽滴也是中過毒的。

    “中毒問題不大了，回去多喝水，那個綠豆湯可以再喝兩天。身體很虛啊，要好好保養，要不然以後生子會有些困難。”軍醫搖搖頭，號完脈說了兩句就走了。

    “別擔心，這邊物產豐富，野味也多，回去給你抓頭鹿好好補補。”林二舅抱過她知道她有多輕。

    田謠搖搖頭，“別麻煩了。”她就要走了，要回家了，雖然她有些舍不得，這裏沒人會批鬥她，也沒有辱罵毆打。

    他們對她都很好。

    回去的路上，葉爹騎著自行車去武城縣發電報去了，把二舅子和田謠留下了，也是給他們單獨相處的機會。

    田謠知道電報很貴，不想他們費錢，所以給的字條很簡潔，“謠已安勿念”

    因為標點符號也要錢，她都沒寫。

    葉爹自作主張給改了，怎麽能讓她走了呢，電報變成了，“謠安全勿念，望母來黑省哈市武城縣紅旗鎮紅花三隊找葉國建”

    等老太太來了，他們這邊找個媒人和老太太提親，那個上海是大城市，可是現在這麽亂，她們家正受罪呢，把閨女嫁過來可是好事，隻要不糊塗就知道怎麽選擇。

    不過好像上海離得太遠了，坐火車也要好久。

    好在孫幹事那邊也讓田謠先留下，隨時可能找她了解情況。

    葉爹百密一疏，他不知道像田謠家這種情況都是被監視的，隨時批鬥提高他們的思想覺悟，怎麽可能輕易讓離開，所以田謠娘想開介紹信很難。

    田謠還不知道她離家這一個多月發生了多少事，紅衛軍說她畏罪潛逃對她家人大打出手，老人因為護兒子被打的吐血。

    屋子被收了回去，他們被攆到一處棚戶區，老太太是個有主意的，以死相逼讓兩個兒子偷渡去香港，到了香港如果遇到困難可以找田父在英國的同學幫忙。

    田家兄弟不願意走，妹妹沒了，他們差點被打死，他們要不在了，母親還能活麽，可是田母卻和他們說，隻有他們走了，她才能少受罪，因為到時候她就是個家破人忙的孤老太太了，人們都是憐弱的。

    而且她準備兒子們走兩天之後就去相關部門去哭，為什麽她的丈夫、女兒、兒子都相繼失蹤了，肯定有人害人啊，政府得救人啊…

    就在老太太每天拄著拐棍去革命委員會去哭的時候，這封輾轉了八、九天的電報終於到了她手裏，相關單位已經知道田謠被拐賣而且有立功（她記得地點很準確，救了好幾個女人）的表現了。

    本來很多人還對老太太女兒、兒子們的失蹤保持懷疑態度，沒想到真被拐賣了，現在女兒找到了，不過一個小女孩遇到這種事也是可憐。

    那兩個兒子又在哪呢，很多人開始陰謀論了，說田家估計是得罪人了。

    老太太被打沒哭，拿著電報差點哭的背氣，喃喃自語，“阿期，對不起，對不起…”

    不久老太太向有關部門申請和田懷期（田父）離婚，說是經過紅衛兵的深刻教育改造，她深刻認識到了錯誤，現在就要糾正，還舉報了他喜好奢侈，有資產做派。

    拿到離婚書老太太又無聲痛哭，之後去街道辦介紹信去黑省，並沒有被為難，估計也是得了上邊的話了。

    一方麵田謠是有些功勞的，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田母識相，他們可以用她豎立典型，所以這介紹信才能開得出來。

    田母之所以能這麽當機立斷也是因為她猜測女兒這兒有內情，再加上形式越來越壞了，不能讓女兒回來，所以她必須去。

    老太太是大家小姐，當時陪嫁豐厚，田父家裏也是不缺錢財的，可是事情出的太突然了，沒想到那些人會直接衝進她家又搶又砸的，一些古董瓷器書畫都被砸壞撕碎了，後來房子也被收走了，可還在秘密地點藏著一些財寶的。

    她把地點告訴兩個兒子了，他們要“出遠門”手裏得有錢。

    老大老二臨走時塞給她一個金鐲子，不敢多給怕惹禍，她將金鐲子扭成麻花狀直接塞在內衣裏，裏麵還有她的全部存款四十五塊錢。

    也不知道這些錢能不能到黑省，她知道金鐲子是千萬不能露的。

    走之前，還得換點吃的。

    老太太將離婚書收好，屋子裏的就一份薄薄的鋪蓋還能換點東西，她準備拿去換幾個窩窩頭。

    一天後，田老太坐上火車，沒有直達的，隻能從上海先到天津然後倒車到黑省。

    看著火車緩緩離開站台，她眼睛又濕潤了，她終於要離開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地方了，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來，還能不能見到丈夫……

    作者有話要說：　　那是個瘋狂混亂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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