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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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乾清宮
正大光明的匾額下,四貝勒胤禛已經跪足了一個時辰。
剛下早朝,宮廷侍衛就帶來了聖人口諭,讓四貝勒胤禛即刻近前伺候筆墨,等到了乾清宮,又有小太監再傳,說聖上政務繁忙、身體不適,有勞四貝勒先候著,若是得閑,就替他老人家念幾卷佛經。
胤禛哪裏敢應,“嘭”的一聲結結實實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說道:“皇阿瑪折煞兒臣了,胤禛一身骨肉及闔家榮辱全在於聖上,萬死不敢有負天恩!”
稍後,兩個小太監抬過來一張矮桌,上麵摞著幾本薄冊子,打前頭一本就是《孝經》。
胤禛身體不著痕跡的晃了晃,拿下手腕上的佛珠,合眼默念。
他早知道事情瞞不住,幹脆將紅綢和花苞一起放在書房,果然當夜抽屜裏的東西就不見蹤影,如今遭受的為難也不過在意料之中。
現下隻能期盼聖人心裏還有一點兒憐子之情,借以保存弘暉,以期來日。
胤禛默默念著佛經,直到矮桌上的冊子全都誦過,才等來南書房的統領太監魏珠。
魏珠見麵先打千兒,“奴才見過四阿哥,萬歲爺剛批完折子,正等著您去呢。”
胤禛掙紮著站起身,暗自捏了一把僵硬發麻的雙腿,“有勞公公。”
一路無話,直到魏珠親自打簾、彎腰進到門裏的時候,四貝勒才急行幾步跪在禦前,大聲叩首道:“兒臣胤禛見過皇阿瑪,吾皇萬歲萬萬歲!”
康熙帝扔下禦筆,頭也不抬地說道:“萬歲?聽多了萬歲,朕還差點信以為真了!”
胤禛腦門死死抵著地磚,匍匐在地,“皇阿瑪受命於天,自有皇天庇佑!”
康熙帝慢條斯理地走下禦階,背著手在胤禛身前站定,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才矮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歎道:“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老四,你養了個好兒子,朕,不如你啊!”
“皇阿瑪!”
暑天裏胤禛反被驚出了一頭冷汗,他順勢抱住康熙帝的鞋麵,連連哀求道:“皇阿瑪容稟!胤禛並非有意欺瞞,隻是此事來得蹊蹺,兒臣怕聲張出來反倒中了白蓮妖人的詭計,這才暗中遣人查探。”
見康熙帝並未一腳踢開自己,胤禛穩住心神繼續說道:“直到弘暉病危,他是兒臣的嫡長子,寄予了兒臣的全部期望,我又怎能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他死?索性死馬當作活馬醫,是好是壞隻看他的命,沒成想……”
“沒成想弘暉竟然真的活了。”
康熙帝說出了他口中未完的話語,轉身坐回禦榻,朝胤禛招手道:“起來,老四。過來和朕說說,弘暉是如何得救的。”
胤禛抬手抹掉額頭的汗水,爬起來立在康熙帝下首,細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連宋辭最後留下的那句話都沒拉下。
康熙帝見他沒有絲毫隱瞞,心裏的怒氣消了些,再想到早年夭折的幾個幼子,也隻能惋惜自己與寶物無緣了。
“弘暉就是喝了裏麵的蜜水才痊愈的?”康熙帝拿起已經枯萎的花苞問道。
“想來不是花蜜,兒臣事後問過弘暉,說是迷迷糊糊中隻覺得有一股甘甜的涼意淌進心裏,人也跟著清醒了。”
“行了,朕知道了。”
康熙帝揮手示意他退下,“等明兒個弘暉病好了,將人領進來讓朕瞧瞧。他年紀小,多養些日子沒壞處。”
“是,兒臣叩謝皇阿瑪隆恩!”
胤禛狠狠磕了一個頭,他知道有康熙帝這句話,弘暉好容易撿回來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等四貝勒退出去,書房裏隻剩下貼身大太監魏珠,康熙帝才不動聲色地將花苞扔進茶碗裏,“都打聽清楚了?”
“是,奴才派出去的人都回返了。”
魏珠上前一步,輕聲說道:“當日除了四阿哥府上,榮國府一等將軍賈赦的兒媳王氏,也得著了塊一模一樣的綢子。”
“賈赦?”
康熙帝扣上茶碗,挑眉說道:“是當日榮國公賈代善長子,被二弟排擠到連正院都沒住過、至今文不成武不就的那個賈赦?”
“皇上聖明,正是此人。”
魏珠抬起手比劃了一下,“如今榮府的那塊綢子還沒用過,您看是不是……”
“笑話!”
康熙帝冷笑著合起眼,仰頭靠在榻上,“朕是天下共主富有四海,又豈會比不上一個馬棚將軍?”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魏珠連連作勢扇了自己幾巴掌,“奴才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上是紫微星降世,自然不是我等凡人可比!”
“你這個老賊,越發奸猾了!”
康熙帝用食指點著魏珠,無可奈何地笑著搖搖頭,“讓人守著榮府,若是救治弘暉的人出現,一定想辦法攔住,或是追蹤到底。”
魏珠連忙領命,稍停了一息說道:“奴才尚有一事稟報,榮府有位姑娘留在宮中,至今已近十年。”
“還是賈赦的女兒?”
“這位姑娘是榮府二老爺的長女,生在大年初一,先前報了小選伺候在甄妃娘娘跟前,底下還有個弟弟,據說是銜玉而生。”魏珠聲音越說越低,最後頭都不敢抬了。
“銜玉而生?好大的造化!”
康熙帝的眸子裏透出一股寒意,“這天下的瑞相都被姓賈的占去了不成?今晚傳甄妃侍寢,朕倒要好好看看這生在大年初一的有福之人是何等樣貌。”
打發走了守在跟前的魏珠,康熙帝才拿起茶碗,掀開蓋子看著那朵重新恢複生機的嬌嫩花苞。
自古以來曆代皇帝多愛求仙問道,康熙帝也不能免俗,何況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每每操勞過度都會感覺到精力大不如從前。
年輕力壯的兒子們忙著搶差事搶功勞,又有幾個是真心孝順,就連從小親手撫養長大的太子也開始漸漸離心。
到如今,除了牢牢掌握在手中的王權寶座,也隻剩下對永恒生命的渴求。
“朕,真的是孤家寡人啊!”
康熙帝仰頭吞下杯中的茶水,金色的花苞順著喉嚨進入胃裏,瞬間撫慰了滿身的疲倦,連常年熬夜批折子累花的雙眼都立時清明起來。
隨意做了幾個舒展動作,康熙帝確定身體的確充滿了力量,好像年輕了十歲。
他拿起一把匕首狠勁向前方投出去,鋒利的刀刃立即隨著凶猛地力道沒入牆壁。
摸著光滑牆體上的粗糙刻痕,康熙帝恨不得仰天長嘯!
誌得意滿的他仿佛又回到了跟幾個小子聯手製服鼇拜的那一刻,自己也依然是當初那個所向無敵的年輕帝王。
“長生!這世上竟然真的有長生之法!”
此時的康熙帝心中充滿了野望,決意傾盡舉國之力也要找到仙人。
尚不知自己被皇帝惦記著的宋辭此時正躲在賈家看大戲。
乍然聽聞自家姑爺從江南要地的二品大員一跤跌成了掌灶喂馬的三品禮部侍郎,史太君差點沒厥過去。
好容易定神,趕忙讓從揚州遠道而來報信的林家家仆進來回話,在得知女婿身子還沒養好,以後也有可能留下病症時,史太君頓時摟著可憐的玉兒哭了起來。
是人都知道巡鹽禦史到禮部侍郎的距離,簡直堪比京杭運河的長度。
家裏大老爺不爭氣,隻知道整日和丫鬟廝混;二老爺倒是人品端正,偏又不得上峰賞識。整個府裏沒一個在朝上有分量的男人,全仗著史家雙候和林家女婿才讓人高看一眼。
如今生生斷了一臂,將來寶玉的前程又該如何托付?
史太君越想越悲,摟著兩個玉兒哭得比當初外孫女來投奔時還慘,家裏的太太奶奶也跟著落淚,一時鬧鬧糟糟,隻餘林家下人在一旁冷眼看著。
一群老幼婦孺直哭到掌燈時分才收住眼淚,丫鬟們趕忙端著銅盆上來伺候主子淨麵、替換衣物。
待心情平靜下來,賈母才對林家仆婦說道:“你們老爺傷了腿,身邊也沒個妥當的伺候人兒,又要上京,正怕人裹亂呢,不如將玉兒留下,等他親自來領,我還能攔著不成?”
林家仆婦連忙賠笑道:“老太太說的是,我們做奴才的原也勸來著,可老爺經了遭生死劫難,越發想念姑娘,這才想著派人上京收拾宅院的時候順道接了姑娘回返。”
林黛玉聽了又開始淌淚,偏礙於孝道不能開口請辭,隻能用帕子捂著嘴,恐哭出聲來。
賈寶玉在一旁急的抓耳撓腮,他慣是看不得這些,忙幫著開口勸道:“老祖宗心疼妹妹,自然舍不得讓她受苦,可烏鴉尚有反哺之恩,林姑父正在病中,我們為人子女的若是無動於衷,豈不是連鳥獸都不如了?,”
“寶玉!”
王夫人喝住他,“你林妹妹的事情自有老太太\安排,再不濟家裏還有老爺做主,哪裏輪到你在這胡說!”
“小孩子家家的,你說他作甚麽?”
賈母連忙護住挨訓的寶貝孫子,衝府裏的女眷說道:“往常你們都說我偏疼寶玉,可瞅瞅這孩子的一片赤子之心,我不疼他又去疼哪個?”
坐在末位的李紈扯著帕子低頭不語,隻有王熙鳳跟著取笑道:“要不說是塊寶玉呢,隻怪我們命苦,投生成了肉體凡胎,隻能修它個幾百年,再來老祖宗跟前討歡心!”
這番話一出來,連王夫人都憋不住笑了,賈母更是合不攏嘴,指著她說道:“好個鳳辣子,真真一張利嘴!”
賈寶玉見大家都笑起來,借機衝林妹妹打了個眼色,“老祖宗既然疼我,何不讓我陪著林妹妹歸家?常日裏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如此既能圓了林姑父的念想,讓他和妹妹父女團聚,又可一路增長見聞,簡直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外祖母……”林黛玉也滿含期待的站起身哀求道。
賈母分別拉過兩個玉兒的手,緩緩說道:“我若再攔著,怕你們要怪我心狠了。”
“老太太!”
見賈母鬆口,王夫人連忙站起身回道:“並非要礙著外甥女,隻是寶玉從未出過遠門,他身上又弱,萬一再病了,豈不是好心辦壞事。”
賈母既然開口,就不會讓人逆著自己的心意,況且她同意寶玉出門,多半還是為著林如海身後的人脈。
“讓璉兒和他們兄妹同去,有他照料起居,再沒有不放心的,隻是耽誤了鳳丫頭。”
賈母扭頭朝伺候在一旁的大丫鬟說道:“鴛鴦,把我私庫裏的百鳥朝鳳冬瓜瓶拿來賞她,還有一個配對的童子石榴瓶,全都給你二奶奶送到屋裏去!”
王熙鳳笑嘻嘻地謝了賞,順著老太太的心意將兩個玉兒輪發誇了個遍,又在說笑間定下了出門的時辰。
王夫人見事情無法更改,捏著佛珠暗自思量定要派兩個穩重的丫鬟照顧兒子。
孤立在一旁的林家仆婦見滿屋子親戚隻有自家大姑娘是為著老爺傷心流淚,暗自撇嘴不忿。
這就受不住了?
等將來老爺娶個新太太、生出一串大兒子,看你們再如何打著先太太娘家的名義作妖。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聽說有人為了長命百歲不光喝了親孫子的口水,還硬是吞下一個熱水袋,這是多麽喪心病狂的事情啊!
康熙帝:禦前侍衛,給我把這妖人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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