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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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都是很喜歡和人家打賭的人, 尤其是自命風流的陸小鳳。
當一個自認為十分了解他的陌生人想要千方百計的將前者引入一個會帶來無數麻煩的陷阱時, 最好的辦法就是準備一位嬌滴滴的女人和一壺好酒。
因為喝了酒的陸小鳳對女人總是格外心軟, 也正是因為他的憐香惜玉之情才能打動那些懷著各種目的投懷送抱的女人, 讓她們心甘情願為了這個浪子付出一切, 甚至於背叛之前的男人。
按照司空摘星的話來說,陸小鳳想要偷一個女人的心, 絕對會比探囊取物還要容易。
他還說過另一句話, 如果把陸小鳳比作一隻有著漂亮尾翼的大公雞, 那它的身旁一定圍繞著一群爭先搶食的小母雞。
可眼下這位本該無往不利的情場浪子卻吃了一個大虧, 在得罪了一條美女蛇之後。
還是吳淞口寶山北岸。
碼頭上早已守候了好幾個朝廷官員,當中最顯眼的兩位就是曾經出現在龍綃宮的老太監和戚少保。
當花家的福船緩緩開進船塢放下跳板後,翹首以盼的老太監就連忙帶著幾個侍從走了過去。
他左看右看都認不出那位白發紅顏的女主人,隻能將求助的目光放在花滿樓身上。
自打收到龍綃宮的鴻雁傳書,老太監立刻從京城一路疾馳趕來寶山千戶所,碰巧結識了同樣靜候佳音的花家家主花如令, 自然也就得知了那位有緣人的身份。
花滿樓在眼盲時就是一個體貼萬分的善心人,如今親眼見到老人家臉上期盼焦心的神情又怎能視若無睹。
他輕輕邁開一步,讓出了站在身後的俏丫鬟。
老太監不認識這個五官清麗的小丫鬟, 但他卻一眼認出了垂在女孩胸口的鮫人淚,那枚美到極致的稀世奇珍。
“宮主, 老奴帶來了您指定的物件。”
他的聲音急切,“快把東西獻上來!”
聽見召喚,三個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千戶大步走了上來。
他們一人捧著一個長寬各三尺的木盒,一人捧著一幅窄小的卷軸, 一人捧著不過一指高的玉瓶。
老太監先將卷軸打開,這是一張彩繪半身像,作畫之人還在空白處極為詳盡地介紹了此人的生平過往。
在對方輕輕點了點頭之後,老太監又打開了第二個木盒。
這個盒子並不像方才的畫卷那樣讓人一目了然,隻因除了四下塞滿的寒冰,還有另一個不過六寸見方的木盒藏在其中。
直到老太監小心地起開盒蓋,船上眾人才發現裏麵裝著的是一個剛剛見過的熟人。
雖然他的身體已經不見,可那顆精心養護的頭顱卻還是栩栩如生的。
從順天府到寶山的路途何止千裏,能夠在徹夜疾馳的艱苦旅途中讓一個死人麵容不敗,除了坐擁天下的當今聖上還會有誰能做得到。
雖然秋日的陽光照在人的身上依然暖洋洋的,可陸小鳳幾人的心底卻升起了一股寒意。
讓他們產生懼意的並不是箱子裏的人頭,而是皇帝那顆寧傾舉國之力也要尋求長生之法的決絕之心。
若果龍綃宮主人沒有出世,皇帝即便醉心於尋仙問道也不會做出如此瘋狂地舉動。
可若把由頭怪在撒出魚餌的女主人身上,對她又有些太不公平。
一個沒有原則隻有欲望的人是可怕的,可如今這個甘願被欲望驅使的男人卻是坐擁四海的大明國主。
陸小鳳低頭看著仍舊顫抖的手指,忽然覺得哪怕留在海底挖一輩子白菜也比留在岸上麵對一個即將入魔的皇帝好過。
老太監並不在意這件事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精神衝擊,他隻是照舊沿著順序將玉瓶捧起,雙手奉給了同樣坦然的小丫鬟。
宋辭輕輕拂向封口,“告訴皇帝,他今日得賜仙藥並不是因為舍了張鼎思這個小人,而是因為他救了被張鼎思間接害死的萬萬百姓。”
她將裝有一枚丹藥的玉瓶交還給老太監,“天道無親,功德無量。若能堪破,自有機緣。”
能登上皇位的自然是少有的聰明人,她相信朱元璋的子孫絕不會愚蠢到連字麵上的意思都看不透。
“是,咱家定會一字不落地將宮主的美意轉達給陛下!”
老太監躬著身體,緊緊握住那枚重若千斤的藥瓶退了出去,又在錦衣衛的重重保護下離開碼頭。
幾步之外,麵色複雜的陸小鳳真心拜服道:“在下倒覺得宮主此舉才是真正的功德無量。”
宋辭則輕哼一聲,“可見之前在你心裏,我隻是個喜歡攪風攪雨的不安分之人罷了,哪怕我踐約治好了花滿樓的眼睛。”
陸小鳳啞口無言。
因為直到今日,他依然覺得龍綃宮主人是個喜歡攪風攪雨的人,雖然她遠比那些仗勢行凶的江湖強人更有底線。
突然冒出來的司空摘星輕輕兩巴掌打在他身上,“陸小雞,你還要囉嗦到什麽時候,我可是聞夠了海腥氣,再說人家花老爺還在下麵等著呢!”
花滿樓折扇輕搖,歎道:“並非是陸小鳳不近人情,而是花某自感近鄉情怯,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這一聲歎息道盡了心中的愁緒與不舍,也飽含著對於未來的無限期盼。
莊生曉夢,以往的花滿樓已隨浮雲遠去,新的花家七童又該如何開始?
他本是一個最為樂觀開朗的人,可當他發現自從複明以後,自己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鐵鞋那張凶悍的麵孔時就深深的明白了,很多事情早已在悄然之間發生了改變。
陸小鳳握住了他的手,“我覺得你隻要還給花世伯一個完完整整的兒子就是最好的事。”
“對,你說的沒錯。”
花滿樓忽然笑了,“是時候去見父親和哥哥們了。”
三個人往外走了幾步,陸小鳳停下來對抱劍而立的西門吹雪問道:“你不走?”
“走。”
西門吹雪答道:“我也是時候回萬梅山莊了。”
十年之約轉瞬即到,不論輸贏,他都要用最好的狀態去迎接這一戰。
西門吹雪走了,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後。
一身白衣一匹快馬,就這樣消失在了陸小鳳三人的視線中。
宋辭忽然有些敬佩他。
除了手中的劍,西門吹雪的腦海中仿佛從沒思考過別的東西,隻這一樣就占據了他的全部意識。
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加起來在他心裏也不過是滄海一粟,或許也隻有這樣純粹的人才配得上那身如雪白衣。
聽到越來越近的喧嘩聲,宋辭長舒了一口氣,“看來我也該走了。”
“你也要走?”
陸小鳳奇道:“宮主既然肯隨船上岸為何不去桃花堡小住幾日,相信花世伯一定會好好招待你。”
宋辭笑道:“之前隨行,是因為丫鬟本該陪在少爺身邊。”
“現在又有何不同?”陸小鳳再問。
宋辭俏皮答道:“如今少爺闔家團聚,丫鬟也該功成身退了。不過我想既然花公子會與父兄同返桃花堡,應該不介意將小樓借我一用?”
反正她在陸地也沒有固定住所,倒不如去那棟百花樓歇歇腳。
花滿樓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百花樓的大門永遠都是敞開的,尤其是對著朋友。”
“你覺得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可我們才認識不過月餘。”宋辭驚訝道。
花滿樓輕笑道:“友情不是靠時間衡量的,那是一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含蓄又美好。再理智的人也無法真正為朋友兩個字做一個明確的定論。可很多時候往往在你第一眼看見那個人的時候就會覺得,他一定會是你的朋友。”
這種感覺並不會像愛情那樣濃烈而炙熱,恍若海浪拂過細沙般輕柔,卻是一種無言的牽絆。
“你說得很對。”
宋辭忽然間笑得很開心,“阿辭,我叫阿辭。一個永遠都在最後離開的人。”
花滿樓也笑,“在下花滿樓。一個有朋友有鮮花就會活得很開心的人。”
陸小鳳在一旁煞風景地說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那我能不能提個建議?”
司空摘星冷笑,“你想換掉那兩條白眉毛?”
陸小鳳點頭,“看來花滿樓說的沒錯,你這個賊猴子果然比我肚子裏的蟲還要了解我。”
司空摘星還在冷笑,“我勸你別那樣做,有白眉毛的陸小鳳總比禿毛鳳凰好看些。”
眼見花家眾人已經找上跳板,輕鬆翻過船沿的宋辭在遁走之前揚聲道:“如果有人想要做回四條眉毛的陸小鳳就來百花樓找我!”
急身追至的司空摘星隻將將落後一步卻連半點浪花都沒看見,“她回到海裏了?”
“不,她在百花樓。”花滿樓篤定地說道。
司空摘星不可置信,“難道你在這裏打通了一條通向百花樓的隧道?”
花滿樓搖搖頭,輕歎道:“不是我打通了地底隧道,而是海中仙悟出了天地之道。”
否則她不會那樣哀傷的微笑,為那些生命中逝去的人。
此時,在別人口中悟出了天地之道的宋辭已經換了個裝扮出現在了百花樓外的長街上。
在這二十年間,借著搜尋秘籍之便她已經嚐遍了世界各地的美食,哪怕遠在大洋彼岸的野生蜂巢也沒能躲過她堪比老饕的敏銳嗅覺。
可不管嚐過多少美味她都會被街邊毫不起眼的小攤位吸引住,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小手在拉扯她的衣角,柔柔哀求道:“再吃一點,隻嚐一下就好。”
每當這種時候宋辭都會遵循心中的願望,逐個掃蕩那些足夠普通人撐破肚腸的小食。
或許會有自命清高的路人暗自不屑,可她卻覺得這沒什麽可丟人的。
從宋辭決定要與原主禍福與共、同心同德開始,她就覺得隻要能滿足對方的臨終願望怎麽做都不為過,更何況隻是眼前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當她抱著滿懷的食物踏進百花樓時,天邊的晚霞也隻剩下了一抹淺淺的餘暉。
小樓裏靜悄悄的。
離開了主人,這裏剩下的不隻是黑暗,還有無邊的孤寂。
宋辭輕輕踏上樓梯,學著那位隻能在心底無數次回味生命中出現過的妍麗色彩的主人那樣坐在椅子上,感受著晚風幽幽縈繞在身邊的滋味。
半晌之後,她忽然發現值得自己敬佩的人又多了一個。
花滿樓真的是天生愛笑嗎,宋辭並不這樣認為。
一個七歲的孩子在失明以後能夠如此堅強樂觀的活到今天,又何嚐不是命運賦予他的苦難造就而成。
有人在背後非議,他笑著堅強;父母為此傷心自責,他笑著安慰。
沒人知道學習做一個行動自如的瞎子有多難,因為唯一知道的那個人也會笑著掩飾傷口。
宋辭長歎一聲,用豎笛驅使著一群白鴿飛去了桃花堡方向,希望能通過它們為今晚的喜宴添點好兆頭。
她並不後悔去年中秋夜拒絕了花家的交易,否則又哪來的幸運遇到陸小鳳一行人。
想到陪在朋友身邊苦著臉參加晚宴的浪子,她找出藥水調配了一點毛發生長劑。
宋辭本以為依著陸小鳳對那四條眉毛的重視程度一定會馬不停蹄地趕來,誰知等到第三天傍晚才有人上門求助,還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
慌不擇路的女人疊聲驚叫著衝進了小樓,又在踩壞無數嬌嫩的花朵後竄上了樓梯。
“公子,請你救救我,有人要抓我!”
女人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躲在了頭戴烏帽、身著金花織錦大氅的年輕男子身後,怯懦的看向門口的方向。
宋辭旁若無人地繡著手裏的重瓣牡丹,直到另外四個持著凶刃的追兵奔上樓來才輕飄飄地瞥了一眼,“閣下是來找人的?”
凶神惡煞的男人一愣,高喝道:“交出你身後的姑娘!”
宋辭將繡花針插在繡繃一角,“人就在這裏,你自己來拿。”
男人冷笑道:“年輕人,我勸你莫要替人強出頭,否則他日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我何時說過要替人出頭?”
宋辭笑得比他還狂,“你若好心幫我將這女人帶走,我反倒要謝你一謝!”
不等追兵為這反轉的劇情驚掉下巴,藏在背後的兔子女人先跳了出來,“公子!你為何見死不救?!”
她的眼窩早已濕潤,輕顫的嘴角訴說著無限委屈。
宋辭不答反問:“你要找花滿樓?”
女人咬緊了下唇,“我隻是想求條生路,你為什麽不肯幫我?”
“你真的希望我出手幫你?”宋辭又問。
女人的淚水順著腮邊滑落,“隻要你肯幫我,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唉,自作孽,不可活。”
宋辭用悲天憫人的眼神看著她,“貪嗔癡念,你知道自己最大的痛苦來自何處嗎?就是你那張臉。每次當你從鏡子裏看到它的時候都會感受到一股錐心蝕骨的痛苦。不過好在還未鑄成大錯,我會幫你解脫的。”
聽了這番沒頭沒尾的話,不光還在傷心的女人止住了悲泣,就連堵在樓梯的四個追兵也不由得麵麵相覷。
他們的表情比方才猛然見到一個英氣勃發的男人繡花還要古怪,連原本想好的台詞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追兵不急,逃命的女人反倒著急了。
她隻覺得悸動不安,仿佛有一簇簇欲念滋生的野草要從心底破土而出,穿透血液與皮膚赤\裸裸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然而不過短短幾息的工夫,女人便毛骨悚然的發現那些以血肉為食的野草真的纏住了自己,甚至將她包成了密不透風的蠶繭。
女人的臉已經看不見,追兵的臉卻像等著下油鍋的惡鬼一樣慘無人色。
宋辭在繡繃上補完最後幾針,朝四個僵立的小嘍囉露出了一個看似溫柔的冷酷笑意,“我想今後絕不會再有人錯認上官飛燕為丹鳳公主了,她也不必委屈自己扮成另一個人。這樣豈不是皆大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陸小鳳的胡子還沒長起來,上官飛燕版毛孩先誕生了。=、=
另,有妹紙看出來女主在扮演誰嗎,那是林女俠版本的東方不敗啊,渣作者的最愛。
堆雪人,麽麽噠~~
讀者“楊柳笑兮”,灌溉營養液+22017-11-28 11:48:35
讀者“死宅君”,灌溉營養液+12017-11-28 09:44:45
巧克力愛土豆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11-28 08:19:33
無邪小天真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11-28 11: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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