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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桃花堡到百花樓的路途並不遠。

    因為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 與家人團聚相慶的花滿樓沒多久就返回了小樓。

    這片親手裝扮的小天地暗藏著一個失明之人心底最美好的憧憬, 他曾經有幸於那些花兒的陪伴, 如今也急著和它們分享自己的喜悅。

    如同疲倦的旅人不會走錯家門一樣, 哪怕閉著眼睛花滿樓也絕不會認錯腳下的一草一木。

    可現在睜著眼睛的男主人卻有些不敢相認了。

    雖然百花樓未必真的能找出上百種鮮花, 但花滿樓卻敢保證,百花樓中絕不會有一棵鮮豔的雞毛撣子樹。

    哪怕他現在正佇立於此。

    “你回來了。”

    宋辭點了點頭, 手裏的動作不停, “怎麽不在家多住幾日?”

    她並不意外主人的回歸, 一個習慣了寂寞的人並不會像常人想象的那樣喜歡呆在人群裏, 尤其當那些人臉上還戴著一層假麵具的時候。

    就像一個盲人,當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別人的時候才會驀然發現,其實在這世上沒有什麽能逃過一雙明睿的眼睛。

    “這裏也是我的家。”

    花滿樓淡淡的笑了笑,“阿辭在做什麽?”

    “等人。”

    宋辭放下沾滿彩色油墨的畫筆,“等一群穿著青色衣服的人。”

    他們可能是來贖人的,也可能是來殺人的。

    “青衣樓?”

    花滿樓輕聲問道:“有人出錢請他們找你的麻煩?”

    “不, 是他們想找回自己的麻煩。”

    宋辭使筆挑開麵前濃密的毛發,對著一雙滿是怨毒嫉恨目光的眼睛說道:“這就是他們落下的麻煩。”

    同樣看到這雙眼睛的花滿樓立即倒吸了口涼氣。

    無論他如何搜腸刮肚都找不出一個詞可以形容麵前的人,他甚至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因為所有的真相都掩蓋在了那層層烏黑濃密的毛發之下。

    從他複明至今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如此詭異的人,一個比傳說中的深山野猿更恐怖的人。

    “你別看她現在這幅鬼樣子, 其實她原本也算的上是個美人。”

    宋辭動作溫柔的往上官飛燕版聖誕樹間隙點綴銀色的小鈴鐺,“否則他們也不會讓這個女人來百花樓求助。”

    花滿樓一點就透,“她是來找我的?”

    除了提前離開的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沒人知道百花樓的主人臨時換了個人,包括那些留在桃花堡的客人也一樣。

    “還有陸小鳳。”

    宋辭把這棵花枝招展的母樹擺在小樓門口, 任由過往行人和附近的孩童偷偷打量著。

    “如果不是我一時興起住進來,此時你和陸小鳳就要上演一凰雙鳳的好戲了。”

    哪怕這個女人並不足以讓兩個人的友情產生裂痕,但這種事光想想就夠讓人厭惡的了,更別說她的情人當中還包括一個花甲老人。

    花滿樓淡然地說道:“我絕不會和朋友爭奪同一個女人。”

    不管心裏多麽喜愛,他都會在心中默默祝福對方。

    “但她若是一個長了兩張臉的女人呢?又或者你與陸小鳳隻是同時遇上了一對極為相似的姐妹。”

    宋辭問他,“你敢保證不會在錯誤的時間和地點喜歡上這個表裏不一的女人?”

    花滿樓沉默了。

    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像方才那樣篤定的作出回答。

    他也相信一個如此絞盡心機接近自己和好友的人,絕對會帶來一個天大的麻煩。

    沒有人喜歡麻煩,更沒有人喜歡被人欺騙感情。

    他更明白了阿辭為什麽會耐著性子說出這些話,因為她不願意聽到自己為這樣的一個女人開口求情。

    花滿樓是一個溫柔善良到讓人自慚形穢的好人,這種善良表現在他可以不計條件的幫助任何一個上門求助的人。

    可也正是因為這份善良才讓他即便心有不忍也不願讓朋友為難,所以他默默吞下了即將出口的話,轉身走進了久違的小樓。

    “你看到了?”

    宋辭笑著將手裏的軟糖分給了跑來跑去的小孩子,朝著上官飛燕譏諷地笑道:“善意是一把雙刃劍,當你們想要利用他的時候就該想到,一個不忍拒絕的人也可以變相做出很殘忍的事情。”

    “希望你的主子盡快把你帶回家,否則雨水過後又要浪費我的油彩了。”

    不再理會隻能在心裏痛罵詛咒的上官飛燕,宋辭回到二樓的椅子上,繼續繡著她的重瓣牡丹。

    小樓的主人一直到晚飯都沒有出現,也不知道是為了將欣賞晚霞的絕佳位置讓給遠來的客人,還是為了那個擺在門口的雞毛撣子不忍。

    不過宋辭倒更相信他是在進行自我反省,而不是借用這種方法逼著朋友低頭。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她也隻有兩招可用,一是哄,二是打。

    礙於對方好歹也是新交的朋友,宋辭也隻能勉強哄上一哄了。

    她也沒做別的,隻是在灶房甩開膀子弄了一席好酒菜,一桌吃下去就能讓人忘記所有煩惱的美味佳肴。

    宋辭這想法本來沒錯,可等她從灶房出來時才發現樓裏又多了一個客人,一個不請自來的大\麻煩。

    依舊頂著兩條白眉毛的陸小鳳正坐在花滿樓對麵喝酒,而緊挨著他笑語嫣然的則是一個本該杵在門口的女人。

    宋辭放下碗碟,“陸小鳳,是你把樹搬進來的?”

    陸小鳳微微驚訝,“你說的是外麵那棵?”

    他確實見到了一棵很古怪的樹,但是自從司空摘星差點成了花肥之後,他再也不會亂碰不認識的東西了。

    “難怪。”

    宋辭坐到花滿樓旁邊,“我也覺得靈犀一指再犀利也不能在眨眼間將一個滿身是刺的刺蝟剃成了白嫩嫩的雞蛋。”

    陸小鳳哭笑不得地放下酒杯,“宮主可是對在下有何不滿?”

    “我確實對你不滿。”

    宋辭輕哼道:“尤其當你招惹女人的能耐和招惹麻煩一樣大時。”

    她隨即看向不明所以的花滿樓,“你不是很好奇那個長著兩張臉的女人麽,她現在就坐在你的對麵。”

    花滿樓忍不住打量起對麵的女人,許久才輕歎道:“你說的沒錯。”

    這的確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尤其當她一心一意地對待某個男人時,恐怕所有人都甘願為她赴湯蹈火。

    陸小鳳則倒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們認識丹鳳公主?”

    他隻是在進門時對花滿樓說過她的名字而已,可如今看來對方知道的好像不止這些。

    上官丹鳳的臉龐也適時地閃過了一絲憂愁,楚楚可憐的說道:“你們說的莫不是我的表妹上官飛燕?她在數日之前為了尋找幫手獨自離開,至今消息全無。”

    “你很擔心她?”宋辭忽然問道。

    上官丹鳳閉上眼睛,強忍著熱淚說道:“上官家族傳承至今隻剩下四個人,每一個對我來說都是無價之寶。”

    陸小鳳沒拿杯子的手蓋到了她嫩如花瓣的手指上,“我會幫你找到她的。”

    他心裏雖然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還是不忍心說出實情,就像情場浪子陸小鳳永遠都不懂得如何拒絕一個漂亮又柔弱的女人一樣。

    可他卻忘了當一個男人對女人心軟的時候,也是他即將付出代價的時候。

    “何必舍近求遠呢。”

    宋辭笑看著郎情妾意、羨煞旁人的一對有情人,“陸小鳳,你去幫我把門口的樹抱進來,我就告訴你上官飛燕的下落。”

    陸小鳳一開始還有些懷疑,直到花滿樓輕輕點了點頭,他才縱身躍到數丈之外將那棵輕飄又古怪的蓬蓬樹抱了進來。

    “好輕功。”

    宋辭毫不吝嗇的讚美道:“我這個人從不食言。你既然完成了要求,如今也該完璧歸趙。”

    她說完便專心致誌地吃起了晚餐,也不管餘者的麵色如何古怪。

    被人撒手不理的陸小鳳則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能再次將求助的目光放在了好友身上。

    花滿樓暗歎一聲,取來一枚修枝的剪刀在樹梢輕輕一掃,飄落的彩葉中立刻露出了一雙溢滿了水光的眼睛。

    “飛燕!”

    上官丹鳳驚呼一聲,“你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哪怕對方已經麵目全非她也絕不會認錯那雙讓人又愛又恨的眼睛,還有那張幾乎從一個娘胎裏帶出來的俏臉。

    陸小鳳沒有叫,但他的酒杯卻掉在了地上。

    方才他隻覺得這棵樹軟綿綿的抱起來很舒服,卻沒想到裏麵真的是一個柔情似水的姑娘。

    他忽然覺得比起做花肥這才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懲罰,可龍綃宮的主人為什麽要這樣殘忍的對待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

    便是張鼎思那樣的人她也隻是要了一顆人頭而已,除非上官飛燕做了一件更加不可原諒的事情。

    聯想到這一對表姐妹全然相似的容貌,陸小鳳的腦海中猛地竄出了一個最貼近事實的答案:竊國者誅。

    一時間,小樓裏隻剩下嚶嚶啜泣和筷子輕觸碗碟的聲音。

    感覺那位落魄公主表演的差不多了,宋辭用絲帕擦著嘴角說道:“如果你不忍見她受苦,我可以立刻將人變回原先的樣子。不過好心奉勸一句,兩個太過相像的人是不應該生活在一起的,尤其當她們的身份天差地別的時候。”

    似是想不到始作俑者還有後招,上官丹鳳又是一聲短促的驚呼,軟軟的跌在陸小鳳懷裏哀聲道:“我自然是不忍見她受苦的,倘若讓一個花季少女頂著這幅不人不鬼的容貌度過一生豈不是比死還難受?”

    “那你究竟是想讓她死呢,還是想讓她繼續難受?”宋辭接著問道。

    這次不光是花滿樓,連陸小鳳都垂眸看著懷中的女人。

    上官丹鳳拭了拭淚,嬌弱婉轉的嗓音頓時變得倔強又決然,“適才丹鳳隻顧著傷心,還未問過姑娘為何傷我妹妹?”

    聽了這句看似求生實際求死的毒辣之語,宋辭這才正眼打量了一遍大金鵬王的親生女兒,一位在上官飛燕心裏遠不如她的女人。

    如同前者不平於兩人雲泥之別的地位,上官丹鳳貴為皇嗣繼承人又豈會喜歡一個與自己長著同一張臉蛋的仆人。

    或許她也同樣想過要逼死上官飛燕,隻是礙於家中無人可用尚未複國才暫時隱忍。

    如今複國有望,除掉心腹大患又能不染血腥的機會就在眼前,也難怪她會如此激動露出馬腳。

    而之所以說上官丹鳳毒,是因為她非但避開了求情的機會還執意追問緣由。

    任何人都不會在無仇無怨的情況下如此對待一個陌生人,如果對方說出某些不忍淬讀的真相,恐怕這位公主就要忍痛遵循天理大義滅親了。

    這麽簡單的道理連宋辭都能瞬間領會,又豈能瞞得過陸小鳳和花滿樓。

    花滿樓看了眼麵色不變的好友,不由在心中暗自感慨,若是那位飛燕姑娘也像她的表姐一樣會做戲,又該有多少男人會被她們姐妹玩於股掌之上。

    在上官丹鳳當眾問出這句話後,情緒最為激動的反而是不能言語的上官飛燕。

    她的臉上爆出了一條條抖動的青筋,連那雙淬了毒的眼睛也仿佛索命的厲鬼一樣盯緊了幾步之外的女人。

    可上官丹鳳卻像感覺不到似地,隻用一雙委屈又無助的眼睛近乎哀求的看著不言不語的姑娘。

    在四雙眼睛的迫切注視下,宋辭不禁搖頭嗤笑道:“宮鬥宮鬥,連宮都沒有您二位就迫不及待的鬥上了。這也太可笑了些。”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了蓬蓬樹身邊,“我本以為自己是做了件好事,現在看來倒是多管閑事了。”

    取出一個不起眼的瓷瓶,宋辭轉身對難掩驚慌之色的上官丹鳳正色道:“其實我與令妹不過誤會一場,她是為了向我賠罪才自願試藥的。如今既然有人上門尋親,我也不好再做惡人了。”

    她將瓶中的粉末緩緩倒在上官飛燕身上,輕飄飄地說道:“人世間很多路是回不了頭的,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簌簌掉落的亂發中,漸漸恢複知覺的上官飛燕嘴唇微微顫動,氣若遊絲地呻\吟道:“……對。”

    眼前這個恐怖的女人讓她連一絲一毫報複的念頭都不敢有,她隻想在做回正常人之後遠遠地逃開,永生不再踏足小樓一步。

    滿意於對方的聰慧,宋辭笑了笑,“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別再走錯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上官丹鳳和上官飛燕都活著會如何?至少陸小鳳一定頭大。=、=

    暖寶寶來一打,麽麽噠~~

    讀者“楊柳笑兮”,灌溉營養液 +1 2017-11-29 12:39:36

    讀者“死宅君”,灌溉營養液 +1 2017-11-29 11: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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