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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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然是水閣。

    宮主伏在父親的屍身上默默垂淚, 噬骨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宋辭沒有看她, 隻對圍在亭外的數十個隱名埋姓的退隱高手說道:“我不管你們出身如何, 我隻希望你們不要學著吳明那樣做一個誤人誤己的可憐人。”

    她緩緩站起身朝等在一旁的花滿樓說道:“我不喜歡這裏。”

    花滿樓笑道:“我也不喜歡這裏。雖然這裏的景色很美, 卻透著一股死氣。”

    “那我們為什麽不離開?”

    宋辭上前拉住他的手, “吳淞口還有一個人等著我們去救他。”

    “你們?!”

    陸小鳳驚訝地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花滿樓, 你真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好媳婦啊!”

    花滿樓轉過身, “我現在也不喜歡你, 你為何不主動離開?”

    “說得簡單!”

    陸小鳳摸摸小胡子, “除了你那神通廣大的未婚妻子,誰還有能力帶著我們安安穩穩地回到港口?況且我在地牢裏被人關了那麽久多少也和你們有點關係,你總不能當做沒事發生一樣讓我們幾個獨自搖槳上路?我認識的花滿樓可不是一個見色忘友的人!”

    花滿樓微笑道:“那是因為你從沒認識過擁有紅顏知己的花滿樓,又如何知道他會怎樣對待一個總是帶來麻煩的朋友?”

    陸小鳳忍不住去捏他的臉,“你真是我認識的那個朋友?不會是別人假扮的?”

    花滿樓用靈犀一指擋住那雙作怪的手,“你覺得呢?”

    “不得了, 不得了!”

    司空摘星拍拍陸小鳳的肩膀,“陸小雞,他竟然學會和你鬥嘴了!”

    陸小鳳也稀奇的很, “如果不是你這個賊猴子站在我身邊,我幾乎要以為他是司空摘星易容的。”

    直覺告訴他在好友離開的這段時間一定發生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這也是一件足以改變花少主和龍綃宮主人關係的大事。

    陸小鳳的心又癢了起來,可他卻沒有開口相問。

    因為他知道,隻要自己還是花滿樓的朋友就遲早有一天會從對方口中知道真相。

    既然早晚會知道,那麽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麽區別, 其實很多時候等待也同樣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你們要走了,在殺了我父親之後?”

    宮主扭曲的五官上滿是淚痕,“你以為我會就這樣讓你們離開?”

    “不然呢?”

    宋辭問她,“你攔得住我們,還是你身邊這些人願意冒死阻攔?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為什麽要去做,如果你父親不是一意孤行現在還會好好的坐在你身邊。”

    宮主回身看向附近的手下,毫不意外的從他們臉上看出了遲疑之色。

    “我今天殺不了你不代表永遠不能殺你!”

    宮主的聲音又冰又冷,“有生之年,我總會讓你也嚐嚐失去一切的滋味!”

    “我隻是想提醒你,做任何事情前都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哥哥。”

    宋辭淡淡說道:“隻要你忘了自己是吳明的女兒,隻要宮九記住自己的身份,我始終會給你們兄妹留一條活路。”

    宮主冷笑不止,“你以為這樣說我們就會感激你?”

    宋辭搖搖頭,“我並不貪圖你們的感激,隻是因為在這世上還有許多比你們更該死的人。”

    她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水閣,花滿樓和陸小鳳幾人也跟著走上了九曲橋頭。

    水閣的燈光在背後漸漸隱去,高大的諾亞號則慢慢出現在了眾人眼中。

    踏上扶梯時,一直被朱停攙扶著的老板娘忽然咬緊了牙關,雙腿發軟跌坐在地。

    “糟了,她藥癮發作了!”

    陸小鳳擔憂地看著朱停頭上還未長好的疤痕,再一次想起了地牢裏不願提及的陰暗過往。

    “別急。”

    宋辭捏住老板娘的下顎,硬是將一粒藥丸塞進她的嘴裏,“最多一刻鍾她體內的毒素就會清除幹淨。”

    “就這麽簡單?”

    陸小鳳幾乎不敢相信,“這可是阿芙蓉的毒症!”

    “或許還要多跑幾次茅房。”

    成功地看到四條眉毛糾結成一團,宋辭笑著指向甲板,“所以我們最好盡快登船。”

    諾亞號還飄在海上,宋辭和花滿樓卻已借著一艘小舟登上了與吳淞口炮台遙遙對峙的倭寇戰艦。

    幽幽笛音散去,數千個倭人與引路的漢賊下餃子般投海自盡,隻在艦首留下了五花大綁、剛烈不屈的皇帝。

    “你,你!”

    朱翊鈞早先罵人太狠傷了嗓子,如今看到半路冒出來的神仙反倒說不出話來。

    宋辭不急著解他下來,“陛下可知,若是倭人以陛下為質,吳淞一線的數萬官兵和戚將軍就要白白死在倭人的炮火下了。”

    沒人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去炮轟綁著皇帝的戰船,便是足智多謀的戚繼光落到這一步也隻能甘心赴死。

    吳淞口若失陷,江南的百姓又該如何活命。

    天色太暗,沒人看出皇帝臉上是紅是白,隻有一陣尷尬的沉默。

    半晌之後,朱翊鈞才顫抖著說道:“皇城之內早有朱家血脈坐鎮,朕自會一死殉節,與吳淞將士共存亡。”

    花滿樓搖頭輕歎,上前將吹了一天冷風的皇帝從炮管上救下來,“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身係天下百姓,豈可輕言生死。”

    朱翊鈞麵色煞白,“朕隻是想求見龍綃宮主人。”

    誰知到了外麵才發現江湖與官場的大不同,在那裏沒人跟你講君臣父子,隻靠一番豪言壯誌也抵不過賊人手中的刀劍。

    “皇上想求成仙之法?”

    宋辭一語道破他的心思,“依我看來,皇上並無修仙問道的機緣。”

    朱翊鈞心急之下連聲應道:“朕富有四海,隻要宮主肯教朕必定全力以赴!”

    “皇上為何還不明白,單靠外物堆砌而成的道果實為空中樓閣,隻輕輕一碰便會化為烏有。”

    宋辭繼而說道:“修道修心,隻有一顆百折不撓的苦修之心才是根本。”

    朱翊鈞指天立誓道:“朕願意發下宏願!隻要宮主肯傳授給朕一線天機,朕百死而不悔!”

    宋辭看著滿身狼狽的朱家天子笑問道:“不知在皇上心裏,仙人是什麽樣子的?”

    朱翊鈞微微一怔,“至少也該有宮主之能。”

    “我這也算得上神仙?”

    宋辭頓時哭笑不得,“皇上太過高看我了,你看見天上那輪明月了嗎?”

    她情不自禁地望月興歎道:“真正的仙人都住在九天之上,我終究不過是個偶得機緣的凡塵之人罷了。”

    朱翊鈞啞然道:“塵世間螻蟻不知凡幾,為何偏偏宮主窺得機緣?”

    宋辭問道:“皇上還記得我曾讓孫免帶話給你嗎?”

    朱翊鈞點了點頭,“天道無親,功德無量。若能堪破,自有機緣。朕每日裏都拿它當做警世格言,朝夕自省。”

    宋辭欣慰道:“我得賜機緣時才知曉,此乃九世善果。”

    朱翊鈞重複道:“九世善果?莫非宮主乃是九世善人投生?”

    “不錯。”

    宋辭接著說道:“正因如此,天道才賜我煉器之法,飛天入海、行常人所不能。”

    朱翊鈞不由雙眼一亮,“宮主此法可曾傳授他人?”

    “不曾。”

    宋辭遺憾道:“煉器之法雖不過仙術末流,亦非尋常可及。”

    朱翊鈞頓覺天賜機緣就在眼前,立時下拜道:“還請宮主傾囊相授!”

    宋辭若有所思,“皇上想要修習此法不難,不過須得約法三章。”

    朱翊鈞喜道:“請賜教!”

    宋辭踱步在旁,徐徐說道:“第一件事便是皇上不可荒廢朝政,須知入世亦是修行;其次便是不可急於求成,道法自然、必尊其道;最後便是功德修身,皇上須得用此法回饋萬民才不至於被因果反噬。”

    她站定之後凝視著滿麵紅光的天子,“皇上若能做到這三條,我必將煉器之法傾囊相授。”

    朱翊鈞見狀深吸一口氣,定神起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朕若有負今日之言必遭天譴!”

    “好!我便傳你煉器法門!”

    宋辭抬手指向天子眉間,“閉上眼睛。”

    朱翊鈞連忙依言照做,指尖輕觸,他隻覺得有一股浩然正氣如同醍醐灌頂般湧入腦海。

    瞬息萬變,無數影像層出不窮地出現在天子眼前,當中有飛天遁地的仙人也有遨遊天地的巨大鐵鳥,還有許多令人驚歎的奇異之物。

    急閃過後,成千上萬件神器全都歸寂於一本丈高的巨大圖冊,而那圖冊又在變幻後化作光點存於天子神識之內。

    依然沉浸在美夢中的朱翊鈞緩緩翹起嘴角,直直地倒了下去。

    花滿樓眼疾手快地接住仰身栽倒的天子,“皇上?”

    “人沒事,隻是需要休息一會兒。”

    宋辭把大明旗幟換到旗杆上,“任誰一時間吸收太多知識都會有些難受。”

    將天子送進艙內安置好,花滿樓走到驅使戰艦靠岸的女人身邊,“皇帝若是按照你的辦法修行,真的能去到九天之上?”

    宋辭調皮一笑,“九天太遠,至少他的子孫還有機會麵見月裏嫦娥。”

    聽見這句話,花滿樓哪裏不明白定是她又使了法子糊弄住了一心求道的皇帝。

    他溫柔地握住了那雙微涼的手,輕聲說道:“嫦娥雖美,卻不及眼前之人。”

    宋辭看著那雙滿是愛意的眼睛,品味著暗藏其中的柔情蜜意,慢慢地放任自己依靠在對方並不寬闊卻足夠堅實的肩頭。

    海風很冷,兩個擁抱在一起的人卻格外溫暖。

    他們靜靜地聆聽著彼此的心跳聲,還有那些不必訴諸於口的細語輕言。

    朦朧的晨曦中,十艘無人駕駛的戰艦依次駛入港口,帶兵巡船的戚繼光第一時間發現了睡在艙內的皇帝,慌忙調集親兵護送天子去了知府衙門。

    此時功成身退的宋辭與花滿樓早已回到諾亞號上,帶著逐漸恢複健康的陸小鳳一行人抄近路回到桃花堡,將皇帝的下落告知焦心等待的老太監。

    老太監一走,朱停夫妻和司空摘星也接連告辭,隻有一貫愛湊熱鬧的陸小鳳帶著上官丹鳳姐妹留了下來。

    沒幾日,江湖傳聞,遠在昆侖山的魔教總壇大光明境突發大火死傷無數,就連教主玉羅刹也就此下落不明。

    宋辭知道,必是當日種下暗示的七十二個大和尚伺機縱火,但究竟損失如何就無從得知了。

    還有那神出鬼沒的魔教教主,恐怕也是借此金蟬脫殼以達成不為人知的目的。

    不管怎樣,相信魔教經曆連番重創再難掀起風浪,而她要做的便是穩坐釣魚台,隻等玉羅刹上門贖人。

    這天,宋辭照例為孜孜不倦的皇帝答疑解惑,忽然發現臨窗的院子裏不知何時多了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

    他的穿著並不出色,但渾身氣度卻是天下少有。

    宋辭提筆輕沾墨汁,“西方之玉,永存天地。教主既然大駕光臨,何妨入內一見?”

    玉羅刹的麵容忽遠忽近,“我倒覺得現下正好。”

    宋辭不忘執筆作答,“好在何處?”

    玉羅刹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滄桑與疲憊,“我與宮主尚能平安無事,隻因中間隔著一堵牆。無論是誰,如若再進一步,恐難善了。”

    “江湖事江湖了,可無論你我勝負如何,這江湖的水怕是要染紅了。”

    宋辭不緊不慢的說道:“羅刹教對於教主來說又何嚐不是另一個兒子,你自然不願見到自己的骨肉化為一攤血水。”

    玉羅刹感慨道:“不錯,為了這個兒子,我情願犧牲另外兩個兒子。一個親子一個養子,前者從出生那天起就不得不遠赴關外、背井離鄉;後者近在咫尺卻恨我入骨。事到如今,我也分不清是對是錯,我隻知道隻有羅刹教得以長存,玉羅刹才會永存天地。”

    宋辭忽然問道:“想必教主已經見過孔雀王子了?”

    玉羅刹歎息道:“除了遠在海底的龍綃宮,這世上還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宋辭拱手道:“多謝教主不曾牽連無辜。”

    玉羅刹聞言自嘲道:“我雖是江湖人卻也懂得話不能說盡、事不能做絕的道理,尤其在強敵麵前。至少百年之內,羅刹教絕不會妄動幹戈。”

    宋辭抬眼望去,“百年之後呢?”

    玉羅刹迎風而立,傲然道:“百年之後,是敵是友,自有後人論斷。”

    宋辭淡淡一笑,將早已握於手中的解藥拋過去,“就依教主所言!”

    院子裏,解藥尚未落地便已不見,隨著它一起消失的還有西方魔教的主人。

    宋辭靜立片刻,慢慢卷起寫滿字跡的宣紙,把它塞進獵隼腳上的竹筒裏。

    雲開霧散,一縷淡金色的光芒落在獵隼揚起的羽翼,相伴遨遊天際。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咳,恐怕女主混跡江湖最大的成就便是收服了一個努力攀登科技樹的修仙皇帝。=、=

    另,渣作者直到故事結束才想到花七童家裏還有六個嫂子,這可真是......_(:3ゝ∠)_

    呦呦鹿鳴,麽麽噠~~

    讀者“英子”,灌溉營養液+22017-12-09 06:06:03

    無邪小天真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12-09 18:3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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