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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幾分鍾時間, 天井之下,用大方石板鋪成、寓意著步步高升的地麵就站滿了人。
“這燈籠有些不對勁……”
鄒青城站在廊下凝視了許久, 轉身從徒弟手中接過一張照片,“程師弟你看,這是今年夏天出事時拍的。”
宋辭站在茅八尺身邊探頭一看, 或許是因為拍照的人一直處於驚慌失措的狀態, 導致洗出來的照片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一串拖著旖旎紅尾的燈光卻不會教人錯認。
“紅燈籠,藍燈籠,小曲兒, 奏樂……”
茅八尺心中起疑, “難道這座院子裏藏著兩隻鬼?”
聽見這句無意中點破真相的推論,鄒青城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李冬所說的四姨太和六姨太,還有一張披著紅蓋頭的人臉。
宋辭見他的眼中出現了遲疑之色,接茬故作天真道:“鄒師叔,你是不是覺得我師父的話很有道理?還是說,你早就知道了善家大院中另有惡鬼作祟,這才把我師父騙來助陣?”
“小情,還不快與你鄒師叔賠罪!”
茅八尺背過身對著小徒弟擠眉弄眼, 嗬斥道:“師父與師叔商量正事,你該垂手聽訓才對!”
宋辭配合著低下頭, 委屈道:“都怪徒兒一時心急冒犯了師叔,還望師叔莫怪。”
鄒青城如今也是騎虎難下,又不願為了一時長短與茅八尺積下仇怨, 隻得忍怒含笑道:“程師弟還是老樣子,你我都多大年紀的人了,怎麽還會為了這點小事與小輩計較。隻是叫情兒一提醒,倒讓我想起了先前的疏忽。”
說話間他便喚來了李冬,“這是大師的助手李冬,他的爺爺正是善家大院當年僥幸脫逃的一個管事,就讓他把祖輩傳下來的事情說給程師弟做個參考。”
鄒青城的話音方落,院子裏的燈火就猛地爆出了一股濃霧般的煙灰,眨眼間就把罩著燈芯的籠衣熏黑了。
“不要說!”
茅八尺快步上前捂住李冬微微開啟的嘴唇,“小友,記住老道的忠告,莫對生人談死事。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站在你周圍側耳傾聽的那些人究竟是人還是鬼……”
等到寒毛直豎的李冬慌忙點頭,他才放手道:“鄒師兄,事到如今,真相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如何叫善家大院恢複以往的平靜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問題。”
如果守在院子裏的隻是一個無害的遊魂,最多隻需要開壇做法超度亡魂;如果不肯離去的是一個積年老鬼,恐怕就少不了一場惡鬥了。
“程師弟所言極是。”
鄒青城也不敢大意,換了個方式問道:“如今那一新一舊兩處墓穴葬在何處?”
李冬知道鄒道長是在問四姨太和六姨太的埋骨地,但他眼下也讓院子裏的怪事鬧得心虛膽顫,隻得先去看剛才的老道人,見對方暗暗點頭才小聲說道:“舊的因為名聲有汙進不得祠堂,由大太太做主葬在了附近的荒墳嶺;新的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鄒青城悚然一驚,“你是說,那個女人就在益陽山上?”
李冬畏懼的目光來回遊弋著,“當年那位風水先生花了整整一天工夫才把零碎的骸骨拾回來,連夜裝棺收殮後就要按照探看好的墓穴挪到另一座山上。可是抬棺材的人卻怎麽也走不出益陽山,唯有兩手空空才能照常行走。風水先生當即便說了顧死不顧生,既然先人不肯走就絕不能勉強,否則一定禍及子孫!大太太又怎麽肯答應在老宅附近建墓,風水先生見說不動她,連工錢都沒拿就偷偷下山了。”
“娶妻不賢,禍及三代!”
茅八尺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人活著爭一口氣,人死了爭一塊地。這麽簡單的心願她都不肯低頭,也難怪報應上門了……”
“道長說的不錯。”
李冬咽了咽口水,“風水先生一走,大太太隻能命人把棺木抬進祠堂,想要再找一位法力高強的道人解決府裏的麻煩事,可是還不等尋來人,善家大院就……”
望著不遠處的幽幽鬼火,他的耳邊猛地回蕩起了父親臨死時的遺言,“不要掀蓋頭,千萬不要掀蓋頭……”
“解鈴還須係鈴人。”
靜默了片刻後,鄒青城忽然說道:“程師弟,不如就由你我往祠堂走一趟。”
舊時深宅大院的祠堂多在院子最深處,既能保證祖先不受外人驚擾,又能方便子孫拜祭。
若是遇到不好的年景還會成為女眷安身立命之所,因為往往那樣的地方都會修建密室牆道匿藏家產。
“也好。”
雖然茅八尺不放心小徒弟一個人留下,可是與其教人跟著自己去不知還會發生什麽狀況的祠堂冒險,倒不如和其餘道友呆在人多陽氣盛的院子裏。
回房背上隨身法器,茅八尺悄聲對小徒弟叮囑道:“倘若院子裏有怪事發生,千萬不要像師父早年那樣不自量力企圖搭救旁人。隻有你保住了性命,咱們茅山宗才有希望!”
宋辭嚴肅地點點頭,“師父放心,徒弟別的不行,唯獨保命絕招練得最是純熟!”
兩人搭手的瞬間,一枚比塵埃還不起眼的隱形竊聽器悄無聲息地黏在了老道人的袖口上。
師徒二人在那依依惜別,院子裏的其他人也覺得肩上的擔子輕了不少。
此行明麵上是聯誼交流,其實也不過是幾個落魄小門派想借著鄒青城的順風車,看看能不能學著他那樣與上流社會的人搭上線,也好遊說些資助款裝點門麵。
眼下連發財的頭緒都沒摸清楚就遇上了性命攸關的難題,這些人即便是疑心鄒青城故意裝神弄鬼借此抬高身價,也不敢莽撞行事了。
畢竟在場的道人不同於那些隻會在電視報刊上胡吹瞎侃的民俗學者,或多或少都經曆過鬼魅邪祟之事,心知此行凶多吉少決不可輕易涉險。
所以等到茅八尺和鄒青城一離開,餘下諸人便凝神靜氣守在院中,還時不時地觀望著附近的動靜。
心有餘悸的李冬就更不用說了,他緊緊抓住一串佛珠擠在惠生師兄弟身旁,哪怕別人嫌他礙事也不肯離開一步。
在這群警醒防備的道人之中,唯有一人顯得格外輕鬆自在。
起初聽聞善家大院的故事時,趙永賀就沒把這裏發生過的恐怖傳聞當回事。再加上他也見過父親是如何戳破那些依靠招遠撞騙斂財的道人,對鬼神之事就更沒有敬畏之心了。
如今看見無故自燃的燈籠和如臨大敵的道人,趙永賀隻覺得眼前一幕仿佛蹩腳的舞台劇一樣可笑。
誰也沒想到就在一錯眼的工夫,趙永賀會自動走出大家圍起來的小圈子,跑向那一排忽明忽暗的燈籠。
“趙永賀,你瘋了?!”
鄭矩第一個發現了他的動作,急斥道:“你想死也別拖著我們陪葬!”
“膽小鬼!”
趙永賀一麵嗤笑一麵扶著斑駁的廊柱登高而起,抬手就把眼前的一盞燈籠取了下來,“我倒要看看裏麵用了多少鱗粉!”
“王八蛋!”
鄭矩繃著臉就要去揍人,一直坐在欄杆上閉目養神的楊宿卻攔住了他,“別過去,太遲了。”
除了臨近的幾個人,隻有等在自家師徒暫居廈房前的宋辭聽見了這句警告,循聲看向了相隔不遠的冷漠男人。
“看,我都說沒事了?”
趙永賀晃了晃手裏提著的燈籠,見它始終不肯熄滅又伸手去捏燈芯,“隻是一個小把戲而已,就像魔術表演一樣初看很神奇,揭露謎底就沒意思得很。”
轉眼掐滅了燈芯,趙永賀更是得意洋洋,把手一甩就要往回走。
誰料就在這個時候,一股陰寒之氣死死地凍住了挨著燈芯的手指,任他怎麽使勁兒也無法掙脫。
此刻,饒是自詡不信鬼神的趙永賀也覺出不對了,連連朝著親妹妹喊道:“雲琪,快來幫我拿掉燈籠!”
“大哥!”
趙雲琪擔心哥哥不假,卻知道單憑自己這點微末之術光是想要保命都自顧不暇,又怎麽救得出犯了眾怒的兄弟。
眼見趙永賀叫得嗓子都破了音,她隻得把求救的目光放在師兄身上,“大師兄,求你幫我救人。”
麵色平淡的惠生頷首作揖道:“師父有言在先,不許門下弟子走出法壇三丈之內。師妹,還望你謹守自身,切勿誤人誤己。”
“師兄!”
趙雲琪急得直跺腳,又轉身朝著楊宿幾個哭求道:“楊大哥,快去幫幫我哥哥!不看僧麵看佛麵,你就當是為了我……”
“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楊宿冷冷地看了一眼還在徒勞掙紮的趙永賀,“我早已立誓此生絕不娶妻生子,所謂的婚約也是你父親一廂情願。你若真的想要救人,隻需把拜入山門時鄒道長賜給你的保命玉牌丟給他即可。不過記得動作要快,否則等到屍氣竄入心口可就回天乏術了……”
“玉牌?”
趙琪雲下意識地抓住領口,遲疑道:“真的隻有這一個辦法?”
“切!”
鄭矩聞言嗤笑道:“你們還真是親兄妹啊,嘴上說的再好聽一到要命的時候就歇菜了!”
趙琪雲還在猶豫,感覺整隻手臂都要凍僵的趙永賀卻忍不住了,他胡亂扯開袖子一看,見手腕的連接處果然有一條若隱若現的黑氣慢慢往上走,立刻急聲催促道:“雲琪,快把玉牌扔過來,大不了等到下山之後再讓鄒道長重新刻一塊好了!”
惠生、惠智師兄弟聽了隻覺得好笑不已,他們自小在山門長大為師父鞍前馬後服侍多年也隻得了一塊玉符,若不是看在趙家人還有後用,憑借惠雲一個新入門的俗家弟子又哪來的資格受領。
師兄們的反應自然逃不過趙雲琪的眼睛,也讓她愈發不敢輕易放手,“哥,你還是回到圈子裏來,正院裏有師父設下的法壇,任何鬼祟邪魔都不敢輕易碰觸。”
趙琪雲的話方一脫口就引來了旁人的怒目而視,但是為了保住玉牌她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反倒裝作沒看見似的不停招手喚人。
趙永賀見妹妹死活不肯鬆口,隻得踉蹌著往回跑,邊跑邊在心裏把這貪生怕死的賤人罵了幾十遍,隻等到下山見到父親好叫他替自己做主。
趙永賀的設想不錯,可是等他快要擠進旁人自動空出來的位置時,卻忽然看見在眾人頭頂憑空出現了一雙腳尖朝下的繡鞋。
那紅豔豔的鞋麵繡著龍鳳呈祥圖案,一龍一鳳首尾交接處還墜著一顆圓潤的珍珠,看上去如同二者正在遊移追逐般活靈活現。
趙永賀渾身打了個激靈,不由得向後倒退了幾步,卻怎麽也鼓不起勇氣再順著腳尖往上看了。
“哥,你快進來啊!”
趙琪雲還不知道方才那一刹那趙永賀的瞳孔中出現過多麽毛骨悚然的恐怖映像,仍在大聲喚人。
“去不得,去不得!”
趙永賀不敢去賭剛剛那雙繡鞋究竟是李冬嘴裏的冤魂顯形還是因為自身壓力太大產生的幻覺,他隻是本能地遠離那群被選中的人。
“怎麽辦,怎麽辦……”
趙永賀舉著和冰坨子沒兩樣的右臂進退不得之際,冷不防發現了一個獨自坐在廈房門口的小道長。
他還記得這是隨同鄒青城一起去祠堂的老道人的徒弟,既然都是茅山傳人,想必對方身上也該有保命牌之類的東西。
即便沒有,如果能把燈籠甩在別人手裏,自己是不是就能逃過一劫了呢?
這樣想著,趙永賀就猛地發力奔向了還在低頭沉思的小道長,又在臨近時將右臂狠狠揮了過去。
無論在什麽時候,都不要小看垂死之人的拚力一擊。
在死亡陰影的驅使下,趙永賀暴起的速度幾乎可以媲美奧運選手,須臾間便撞上了十幾步開外的小道長。
宋辭還在那監聽師父的動向呢,突然就覺得麵前刮來了一陣刺骨的冷風,再一抬眼的工夫就見一個神色猙獰的男人朝自己撲了過來。
時間緊迫她也不去分辨對方是人是鬼,一拳便轟上了迎麵而來的暗器。
“啊!!!”
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集體傻眼的鄒派門人隻見一道爆裂的火光從二人對接的拳頭處迸射四散,還不及趙永賀倒地,他那條被屍氣侵蝕了大半的手臂便化為飛灰消散在空氣中。
“哥!”
趙琪雲飛奔而出抱起昏死過去的獨臂人,含淚痛斥道:“你對我哥哥做了什麽?”
“哦,那是你哥哥啊。”
宋辭甩甩拳頭坐回原位,一臉無辜地說道:“我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發瘋撲過來打人。遇到這種情況,正常人都不會選擇等著挨揍對,你看我的樣子也該知道我很正常啊!那他一個大男人憑白無故的想要欺負弱女子,也該做好遭到反擊的準備了是?”
一片死寂的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突兀的噴笑,“弱,弱女子……”
在趙琪雲的怒視中,鄭矩沒什麽誠意地舉手投降道:“對不起,我隻是一時間忍不住!”
鄭循伸手擋住弟弟的臉,“在這麽嚴肅的時刻,請你保持安靜好嗎?”
“就算是我哥哥有錯在先,你也不該下手這麽狠!”
趙琪雲抱著麵色慘白的兄弟悲泣道:“你廢了他一條手臂,叫他以後怎麽做人?山上又沒有醫生幫忙止血,你這一拳等於要了他的命!”
“停!這麽大的黑鍋我可不背!”
宋辭踢了一腳解體的碎燈籠,“如果和我對拳的是一個健康人,最多隻會骨折。你哥哥自己作死弄得屍氣入體,即便保住手臂也隻是一個擺件而已,幹嘛賴在我身上啊?你要是這麽算,我還沒收替你們祛除屍氣的錢呢!”
趙琪雲咬牙切齒,“你傷了人還敢要錢?”
宋辭也跟著無賴,“你打了人還想全身而退?”
眼見著雙方就要僵持下去,惠生出列道:“師妹,稍安勿躁。依貧道來看,還是先帶人回房處理傷口要緊。至於吳情師妹的作為,自當由師父與程師叔回返後再來做主。”
惠生此舉並非無的放矢,一來目前身處險境,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二來便是方才那一拳帶來的後效,他自認修道多年小有所成,卻辨不出吳師妹是用什麽步法配合著手訣咒術一擊成效,故以不敢小覷。
鄒派之人有意相讓,宋辭也不願糾纏一些無謂瑣事。
茅八尺與鄒青城離開時,宋辭生怕對方弄鬼陷害師傅,這才特意留下竊聽器以便掌握對方的動向。
一開始耳機裏還能傳出兩個人的腳步聲和些許對話,可是直到剛才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蠢貨打斷後,裏麵就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回,讓人心中又慌又沉。
“茅八尺啊茅八尺,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不願意對著那些自以為隱晦的窺視目光,宋辭幹脆借著方便的機會繞過重重院牆尋到了大宅深處,站在了那塊刻著存善堂三個大字的牌匾下麵。
慘淡的月光下,一對並排前行的腳印徑直消失在了祠堂門口。
殘存著點點黑漆的大門上掛著兩個善字形的門環,鏽漬斑斑的銅環有些發暗,月夜中呈現著詭異的暗紅色。
宋辭用手電筒輕輕一勾,大門就吱嘎吱嘎響了起來,露出了麵積不大、滿是腐黴氣味的前廳。
地上的塵土也不知積攢了多少年,輕易便能辨別出茅八尺和鄒青城的腳印。
一路沿著二人的足跡來到後廳,盯著雪白手電光的宋辭隻覺得眼前的足跡變得愈發怪異。
如果一個人處在正常行走的情況下,自然會留下整個腳底板的清晰輪廓,可是茅八尺和鄒青城的腳印卻越走越小,就像是從穿著運動鞋的男人漸漸過渡到了穿著高跟鞋的女人,隻剩下最前麵的腳尖摁在地上。
等到連腳尖的痕跡也變得越來越窄,最後消失不見的時候,宋辭的路也走到頭了。
空蕩蕩的祠堂裏,一副黝黑烏亮、上翹下窄的棺材突然出現在了晃動的光束中。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渣作者以前看電視劇的時候不懂為什麽要安排那麽多欠揍的極品角色,長大了以後才明白是為了推動劇情~~_(:3ゝ∠)_
彩虹糖,麽麽噠~~
讀者“月色如璽”,灌溉營養液 +2 2018-03-22 13: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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