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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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斐的牢間是鎖著的, 韓蟄在門外駐足,命獄卒開門,掌燈先行。

    裏頭的昏暗燈燭被撤走,換了數支嶄新的取亮, 章斐聽得動靜,起身站在榻邊, 待獄卒退出,韓蟄步入時, 心便微微懸了起來。

    幼時相識, 數年未見,因是世交, 在外遇見時韓蟄還能維持兩分客氣。

    此刻身在錦衣司的牢獄, 他那身錦衣司使的狠厲勁便令人敬懼, 烏黑的衣裳下身形冷硬魁偉, 姿態疏離威儀, 那張臉沉著,雙目幽深如同堆積濃雲, 也不說話, 隻負手沉眉, 將她冷冷打量。

    章斐自知昨日行事有差, 斂眉行禮, “拜見大人。”

    “昨日你在場?”

    “是。”章斐瞧著他腳邊的暗沉衣角, 雙手不自覺地揪緊衣角。

    “為何無故跟內子攀談?”韓蟄聲音冷沉。

    “我隻是請少夫人幫忙引薦, 求一幅畫, 別無他意。”章斐低聲,等了片刻沒聽見韓蟄出聲,地麵上投著的身影巋然不動,逼仄牢獄裏,那身冷厲氣勢卻愈發分明,平白叫人膽戰心驚。她有些忐忑,稍稍抬眼,對上韓蟄冷沉鋒銳的目光,心裏猛然一跳。

    韓蟄眉目愈冷,“是誰指使?”

    “沒,沒有指使。”章斐為他目光所懾,心中劇跳,“我隻是請她引薦。”

    記憶裏的韓蟄仍是冷峻寡言的少年,雖常露不耐煩的神情,卻也曾帶她遊遍京城。八年沒見,錦衣司使的狠辣名聲如雷貫耳,最初分離時她借著兄長的名義遞過許多音信回京,卻都石沉大海,連費盡心思求來的硯台,都未能換來韓蟄半點回音。

    十七歲那年父親為她定了親事,卻因男方後來急病而死,不了了之。

    舊日心事在歲月裏封存,她幾乎決定放棄,直到此次回京,才得知她離京後不久,韓蟄便入軍中曆練,信件暫由韓鏡收著。後來韓蟄回京閉窗讀書,考取功名,信件仍原封不動的存在韓鏡那裏。再後來韓鏡擱雜物的屋子不慎起火,滿箱信件盡數燒毀。

    她跟著祖父拜見韓鏡的時候,韓鏡還不無遺憾歉意,“也是老夫朝務繁忙,一時粗心,撲滅火才想起裏頭有那些書信,倒耽擱了他兄弟間互通的音信。”

    章瑁之不知內情,隻說無妨,她卻恍然明白實情。

    之後與高陽長公主敘舊,才得知韓蟄成婚是聖旨所賜,迫於無奈,娶了傅氏擺著而已。

    埋在死灰中的心意重燃,蠢蠢欲動。

    此刻,兩人孤身相對,章斐瞧著跟前滿目冷硬的韓蟄,早已尋不到舊日痕跡。

    她畢竟害怕忌憚,深吸了口氣,屈膝行禮,“韓大哥,昨日的事確實出乎所料,我也覺得心驚。但我與少夫人攀談,確實是為求畫的事,我站在她右首,珠串卻在她左邊,哪怕如少夫人所言,珠串是有人蓄意割斷,也不可能是我出手。”

    韓蟄臉色更沉,“引開她注意,能給人可趁之機。”

    章斐眉心劇跳,眼底驟然添了慌亂,“韓大哥,我絕無此意!兩府數代世交,幼時承蒙韓大哥和夫人照拂,我怎會……”

    “錦衣司裏有百種酷刑,讓人生不如死。”韓蟄打斷她,目光鋒銳冰寒,“皇親國戚,婦孺幼子,概無例外。”

    這態度冷硬漠然,章斐的聲音卡在喉嚨,對著那道目光,下意識避開。

    韓蟄聲音更沉,“宮女已招認主使,我隻想聽你親口承認。兩府交情深,動刑對誰都無無益。”見章斐仍不肯鬆口,添了怒色,拂袖轉身欲走。

    章斐心中大駭。

    錦衣司的刑罰著實酷烈,韓蟄冷厲無情的名聲她也早有耳聞,章斐哪敢嚐試?且以這裏的手段,犯事的宮女既已招認,她未必能夠逃脫,苦撐無益,一旦用刑,更會丟盡章家臉麵。昨日的事她始料未及,鬧到如此境地,對甄皇後畢竟稍有不滿。

    恐懼與擔憂洶湧而來,她趕上兩步,忙道:“韓大哥!”

    韓蟄巋然不動,稍稍回身,神情冷沉洞察。

    “是……”章斐遲疑了下,低聲道:“皇後囑咐我,引開她的注意。”

    韓蟄盯了她一眼,鋒銳的目光令章斐不自覺打個寒噤。

    ……

    前後不過小半柱香的功夫,韓蟄便推門而出,命人落鎖。

    往隔壁牢間去,那位命婦隻是無辜被牽累,如實交代了當時經過和見聞,並無耽擱。

    韓蟄心裏有了數,趕往關押宮人的牢房。

    昨日樊衡審訊時已撬開了割斷繩索那宮女的嘴,對別人雖曾審訊,卻隻取口供而已。

    韓蟄迅速看罷,最初跌倒的那位宮女叫銀霜,是甄皇後身邊得臉的人,口供上的敘述與旁人並無出入,承認是她不慎撞到範貴妃的宮女,才致貴妃貴體受損。至於她站不穩的原因,說是腳底下踩著珍珠打滑所致。

    她是皇後跟前的人,認罪也很快,錦衣司雖動了刑,沒挖出旁的,便如實寫上。

    韓蟄看罷,吩咐提來銀霜,由他親自審訊。

    宮女再嘴硬,也沒法跟錚錚鐵骨的硬漢和被訓練過的死士相比,先前錦衣司沒深究這細節,未曾深挖,此刻韓蟄親審,果然問出了新的東西。

    這日逢朔休沐,不設朝會,韓蟄理清經過時才巳時二刻。

    他將案情奏報寫明,換上官服便入宮麵聖。

    永昌帝昨晚歇在了麟德殿。

    範貴妃從虛弱中醒來時,得知失了孩子,哭得昏天暗地,他過去陪了兩個時辰,也實在覺得傷心,待範貴妃累得睡著後,便先走了。再怎麽昏聵荒唐,眼巴巴盼了九個月的孩子驟然沒了,他哪還有心思召幸旁的嬪妃?因對甄皇後存了芥蒂,也沒去延慶殿,隻往麟德殿裏躺著,也絲毫沒有鬥雞走馬的興致。

    躺到清晨,用罷早膳,因昨晚沒睡多少,便在殿裏昏昏沉沉地打盹。

    聽得韓蟄求見,意外之餘,也迫切想知道錦衣司查案的結果,忙叫人召進來。

    ……

    入了初夏,天氣漸暖,麟德殿的窗戶半敞,風入朱窗,吹得簾帳輕動。

    韓蟄進去時,永昌帝眼睛底下有些浮腫,眼神也無精打采,開口便問道:“貴妃的事查得如何了?”

    “臣已查出結果——”韓蟄才開口,外頭便傳來劉英跟人說話的聲音。

    永昌帝皺眉,不耐煩道:“誰啊!”

    “回稟皇上,皇後娘娘送了些糕點過來。”劉英在外應答。

    永昌帝皺眉,下意識看向韓蟄。

    韓蟄保持恭敬姿態,端然道:“據臣所查,昨日的事與皇後娘娘有些牽連。不如當堂稟明,若臣所查有疏漏之處,皇後正好吩咐,臣再去查。”

    永昌帝在大事上沒什麽主意,聽著有道理,便叫皇後進來。

    許是為了昨日無辜死去的孩子,甄皇後換了身素淨裝扮,發間裝飾也不太多。不過幼學家教使然,即便裝扮素淨,仍有溫婉柔順姿態。進殿後見著韓蟄,她愣了下,旋即端然行禮,道:“皇上失了愛子,臣妾怕傷心過度損及龍體,特備了幾樣糕點和滋補的湯。”

    說著,從隨身宮女手中接過食盒,擱在禦案旁。

    永昌帝掃了一眼,道:“正巧,昨日案情查明,皇後一道聽聽。”

    甄皇後便款款落座,一雙眼睛沉靜從容,落在韓蟄身上。

    韓蟄遂取了奏報,交劉英轉呈永昌帝,將查案經過簡略陳述。那割斷繩索的宮女已然認罪,還供出了主使教唆她的宮中嬤嬤,錦衣司昨晚原想提審,因嬤嬤是內廷司的人,內廷司不肯放,彼時永昌帝和甄皇後已歇了,內廷司不肯通傳,錦衣司不能硬闖宮禁,故未能提審嬤嬤。

    這結果在甄皇後意料之中。

    見永昌帝瞧過來,甄皇後微微怒道:“內廷司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如此要緊的事,該來通報才是,別說是個嬤嬤,就是本宮身邊伺候的,該查問就得查問!”說罷,向劉英道:“將那人叫來!”

    她從容不迫,禦座上的永昌帝卻已將奏報翻到最後。

    宮女銀霜的口供白紙黑字,他看得心驚,好歹留了個心眼,沒立刻發作。

    他這皇帝當得逍遙,卻也窩囊,朝堂上的事管不住,多承甄家和韓家相助,相權盛於皇權,他也不在意,隻管放心高樂享受。到如今朝政荒廢,他哪怕偶爾攢點誌氣冒出個收回權柄的念頭,也是有心無力,偷著試過兩回,明白左膀右臂已長在身上難以斬斷後,便隻能忘記,更倚賴身為太子外家的甄嗣宗。

    永昌帝當然也明白,沒了甄嗣宗,隻剩韓家獨大,他恐怕得困在宮裏,難以立足朝堂。

    此刻奏報寫得明明白白,驚怒之下,拿不定主意,便趁著劉英去召嬤嬤的功夫掂量。

    一炷香的功夫後,劉英匆匆趕來,帶回的消息在意料之外,又仿佛意料之中。

    “那嬤嬤昨晚去井邊打水,失足掉進去,沒能救上來。”劉英嗬身哈腰,卑躬而畏懼,“老奴也查問過旁人,那殿裏就隻她灑掃,這些天做的事,旁人都不知情。”

    這還果然滅口了!

    永昌帝跬怒愈增,甄皇後卻蹙眉道:“竟然這麽巧?”

    徐徐說罷,睇向韓蟄,眼中藏有深意,似乎是要他息事寧人的意思。

    韓蟄神情紋絲不變,見永昌帝看向甄皇後的目光裏陡添怒色,續道:“此外,另有一份口供,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叫銀霜。”他稍稍側身,端然而立,目光竟然有點居高臨下的意味,“據她招供,珍珠不足以將她摔倒,是娘娘囑咐,要她借機設法撲倒貴妃。”

    聲音冷沉平穩,不帶半點情緒。

    甄皇後卻臉色驟變,遽然看向韓蟄,怒道:“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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