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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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令容醒來時, 渾身累得像是要散架。

    掀開眼皮瞧了瞧,韓蟄正小心翼翼地坐起身, 腰腹勁瘦, 有道很淺的疤痕, 錦被蹭在結實的腰腿,發出極輕微的動靜。她眯了眯眼睛, 韓蟄回身給她掖被角, 見她星眸半睜, 睡意未醒,不由動作微頓,“醒了?”

    令容含糊應了聲。

    昨晚折騰到後半夜,被韓蟄抱著去擦洗身子時,她連骨頭都軟了似的。雖在韓蟄懷裏睡了半夜,精神卻未能恢複, 這會兒仍覺累得沒力氣,話都懶得說。

    強撐著眼皮睇他一眼, 晨起的聲音都有點啞,“夫君要出門?”

    “外頭還有事, 不能不去。”韓蟄俯身,在她眉心親了親。

    行軍在外畢竟不同於府裏安居, 每日清晨仍須守時點卯,他肩負重任, 更需以身作則。久別情濃, 昨晚盡顧著疼愛糾纏, 恨不能將她揉進骨髓裏,沒能詳敘近況。睡前饜足,今晨醒來,仍是興致勃勃。

    奈何重任在肩,雖舍不得床榻裏嬌軟溫暖的身軀,仍須出門。

    韓蟄將錦被連同令容一道抱在懷裏,有點貪歡的眷戀,親她唇瓣,“睡足再起來,等我回來。”將她伸在外頭的手臂塞進被窩裏,掖好被角,這才起身取了衣裳迅速套著,落下簾帳將外頭刺目的光隔開,闔上屋門。

    令容往錦被裏縮了縮,疲憊地閉眼接著睡。

    再醒來時,已近晌午。

    精神恢複了許多,隻是身上仍舊酸疼。宋姑不在身邊,夫妻間的事她也不好意思叫飛鸞飛鳳插手,見韓蟄已將她的衣裳拿到榻邊放著,遂強撐著套了褻衣和中衣,將韓蟄啃出來的印記遮住,才叫飛鸞進來。

    浴房裏備了熱水,香湯將她渾身難受化開,尋回點舒泰的味道。

    令容又沐發盥洗,自取櫛巾將頭發擦得半幹,穿好衣裳,往外頭用飯。

    客院臨近州府衙門,且地處東南,物產豐富,飯菜自是精致可口的。

    飯後坐在廊下,深秋的夜晚雖冷,晌午卻是暖熱的,靠在躺椅裏,蓋上薄毯,將半幹的頭發鋪著,或是閉目養神,或是拿竹簽挑了果子祭牙,甚是愜意。躺到後晌再起身時,精神逐漸振作了起來。

    當晚在洪州駐留一宿,夫妻倆才算得空一道用飯。

    因逃走的那兩位陸秉坤副將都被捉回,次日清晨陳鼇便率京城帶來的精兵回京,韓蟄則帶著朝廷頒下的封賞旨意,率江陰調撥來的軍馬,先往江陰節度使所在的巫州,再折道前往潭州。

    ——朝廷封賞的銀錢已於數日前從京城出發,等韓蟄過去,正好犒勞這些將士。

    令容許久沒見舅舅宋重光,頗為期待。這一路策馬南下,又被韓蟄連著折騰了兩宿,身子骨吃不消,自是沒法騎馬的。

    好在洪州離潭州不遠,路程不算緊急,久戰疲憊的軍士也無需疾行趕路,是以韓蟄給令容備了輛馬車,叫軍士們慢行趕路,各得便宜。

    ……

    到得巫州,朝廷派來犒賞的官員也已抵達。

    江陰節度使曹震親自到城外迎接,宣讀犒賞的聖旨後,安頓得勝而歸的將士。當晚曹震在府邸設宴,請韓蟄和傅益入席,待宴席散後,送回住處。

    次日韓蟄便待令容兄妹前往潭州。

    已是九月底了,潭洲城裏綠蔭尚濃,昨日一場秋雨,將街市洗得格外明淨。

    因在洪州耽誤了幾日,三人沒能趕上宋建春的生辰,便特地在途中備了厚禮。被宋建春親自迎到廳裏,便奉上禮物,說些恭祝的話。就連素來冷清沉厲的韓蟄都拱手帶些笑意,攜令容的手走入廳裏,以舅舅相稱。

    宋建春頗為意外。

    他膝下冷清孤單,唯宋重光獨子而已。因兄妹自幼感情深厚,這些年宋建春傅益和令容視如己出,而今兄妹倆齊來拜賀,傅益又是年輕有為的小將,在這戰事裏功勞甚高,兩下裏見麵,笑得合不攏嘴。

    唯有韓蟄的神情出乎所料。

    前年夫妻倆來潭州時,看那神情舉止,還不算親密,韓蟄固然對他恭敬,卻也是客氣而已。且韓蟄慣於冷厲威儀,在外甚少予人和顏悅色。而今夫妻同行,眉目神情已跟從前截然不同,韓蟄竟會牽著令容的手,著實是罕見之事。

    宋建春多瞧了夫妻兩眼>>

    ,叫令容坐著喝茶,關懷近況。見她言語間並無從前的謹慎收斂,眉目間的笑意也似發自肺腑,論及韓家的事,還會跟韓蟄換個眼神,可見處得不錯,甚感寬慰。

    從前對令容嫁入韓家的遺憾也隨之消弭,對著韓蟄,也愈發滿意。

    過後宋建春陪著韓蟄喝茶,令容兄妹去拜見舅母阮氏和表嫂曹氏。

    阮氏自有了兒媳,在內宅的地位就有些尷尬,總覺得娶個需捧著的媳婦進門,沒個體貼知心的人。難得令容來一趟,倒是少有的熱情,當晚便留在後宅住下。

    令容想了想,應了。

    ——從京城南下的途中,對韓蟄的思念與日俱增,是以那晚濃情蜜意,雖疲憊勞累,也覺歡喜。過後連著被韓蟄折騰,身子就有點受不住了。且今晚宋重光從書院回來後,宋建春必會設個小宴,四個男人喝酒,怕能將韓蟄灌得半醉。

    這種身子快被揉碎的時候,她可萬萬不敢招惹喝醉的韓蟄,自討苦吃。

    比起在床榻上吃苦受累,跟阮氏多說兩個時辰的話,也沒那麽難熬。

    前世的恩怨在唐敦死時便深埋了起來,阮氏的作為固然可恨,但看清她拜高踩低、趨利避害的狹隘為人,那些婆媳間的齟齬就說得通了。且此生她有慈愛寬厚的楊氏,宋重光又另娶妻子,兩人不再是婆媳,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也便可埋著,最多往心底裏留個芥蒂而已。

    令容甚是坦然,喝著清茶吃些糕點,說些金州和京城的近況。

    待阮氏問及韓府的事,便搪塞含糊過去。

    阮氏倒沒刻意追問,說起近況,語氣裏掩藏不住地遺憾。

    曹氏出身將門,背後有曹震撐腰,在婆母跟前畢竟硬氣,且論見識涵養也比阮氏高些。天底下婆母如楊氏的少,似韓家太夫人魏氏的卻多。曹震對宋建春仕途助益極大,阮氏曉得輕重,縱不至於平白生事,素日也照拂兒媳,但兒媳比婆母硬氣,秉著將門的硬氣性子,也不肯輕易屈就順衝,她心裏哪能痛快?

    這些話雖沒明說,待令容告辭時,還是拉著令容的手,忍不住低聲道:“當初該早點定下那事的,你留在舅舅身邊,多好。”

    這話聽著可笑,令容想起前事阮氏厭棄的嘴臉,眼裏笑意淺淡。

    “我跟表嫂雖隻見了今日這一回,卻覺她性子爽利直率,很好相處。舅母有她陪在身邊幫襯,凡事也能輕鬆些,這可是福氣。”她佯裝聽不出阮氏倒的苦水,反安慰道:“我在府裏偶爾也會行事差錯,婆母寬厚教導,十分慈愛。”

    言下之意,曹氏若有錯處,婆母該寬容教導,而非跟外人訴苦。

    阮氏滿腹委屈說不出來,隻能笑著道:“也對。”

    待送走令容回屋,又對燈長籲短歎起來。

    ……

    翌日正逢休沐,宋建春推了諸般應酬,在府裏擺了桌宴席。

    席間僅有三人——宋建春、韓蟄和山南節度使蔡源中的長子蔡穆。這宴席擺得隱秘,旁人概不知情,韓蟄感宋建春好意,席間多敬了幾杯酒,稍有醉意。

    探過蔡穆的態度,透露了招攬的意思後,韓蟄同宋建春換個眼神,留宋建春跟有過交情的蔡穆慢談,打消其顧慮,韓蟄自出了水榭,往後園裏吹風散酒。

    宋家這後園修得精致,一道青瓦白牆隔開內外,雖能攔住外男的腳步,卻擋不住視線。

    韓蟄走近矮牆,本欲眺望遠處山腰的白塔,目光卻被裏頭的花叢勾住。

    秋陽高照,長空如洗,隔著一樹開得正盛的桂花,不遠處有叢牡丹,花雖凋落,葉仍濃密。牡丹旁是個晚開的菊圃,層疊葳蕤,豔麗繁盛,如紫龍臥雪,朱砂紅霜。而花圃交疊處,則是一方平整的青石。

    令容側臥在青石上,繡帕半遮臉頰,從挺秀胸脯到纖細腰肢、修長小腿,身姿曼妙。

    旁邊落英繽紛,哪怕隔著不近的距離,她的眉眼容貌仍格外清晰。鬢發如雲,青絲鋪亂,杏眼朱唇,黛眉秀腮,像是宮廷妙手繪成的美人圖,鮮活靈動,麗色天成。

    有個突兀而模糊的念頭驟然浮起,韓蟄目光微緊。

    這樣的場景似有些熟悉,仿佛很久之前也曾見她睡臥花下,如牡丹盛放,嬌豔嫵媚,楚楚動人。心裏像是被利刃刺中,狠狠抽搐了下,鑽心般疼痛,他皺了皺眉,盯著令容,腳步再難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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