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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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自鴻的臉色已十分難看。

    去歲至今, 或明或暗地跟韓蟄過招數回,他卻沒討到半點便宜。今日趁人不備突襲至此, 眼看好事將成,卻又被韓蟄攔路截斷,未免惱怒。

    他腳步一頓, 冷聲道:“韓大人難道連禁軍捉拿刺客的事也要插手?少傅職在教導太子殿下, 仿佛無權過問禁軍的事。”

    “當然, 禁軍緝拿刺客, 我並未阻攔。但——”韓蟄久經曆練,瞧著殿內滿地狼藉和方才的情形, 便能推斷趕來之前的事,窺破範自鴻打算。遂踱步近前, 聲音低沉,緩緩道:“有人強闖東宮, 欲圖刺殺太子, 錦衣司有權過問。”

    刺殺太子四個字如重錘敲在耳中,範自鴻當然不認這賬, “韓大人這是欲加之罪!”

    他有點心虛,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抬步欲走, 卻被韓蟄攔住。

    氛圍霎時僵滯。範自鴻被壞了好事, 心中正是惱怒異常, 自問無甚把柄, 被韓蟄倨傲粗魯地攔住, 大怒之下,當即出手襲向韓蟄胸前,欲迫韓蟄避讓。

    誰料韓蟄竟無退讓之意,亦出手回擊。

    沙場上的弓馬曆練畢竟與錦衣司的狠辣搏殺不同,範自鴻連樊衡都難招架,如何能與韓蟄匹敵?

    數招迅速拚過,高下立現。

    侍衛已去緝拿刺客,範自鴻鬥不過韓蟄,被攔在殿外難以脫身,眾目睽睽下臉色漲紅。

    “韓蟄!”範自鴻急怒之下,隨手將釘在地上的佩刀拔在手中,怒目厲色,“刺客潛入東宮,我為緝拿刺客而來,費心救護太子,你卻在此胡攪蠻纏,血口噴人,這便是你錦衣司的做派?”

    唇舌相爭並無用處,韓蟄既已將他攔住,便避而不答,隻道:“去請皇上。”

    旁邊監門衛率遲疑,卻不敢抗命,當即命副手去請。

    ……

    事關太子性命,永昌帝來得倒快。

    清嘉殿外韓蟄跟範自鴻仍舊怒容相對,小太子已跑回章斐身邊,死死揪著章斐的衣襟,麵帶驚慌懼色。章斐的臉上血色盡失,一手護著太子,卻心不在焉似的,盯著範自鴻背影,章夫人亦垂首不語,隻將女兒扶著。

    令容和楊氏站在桌旁,並未挪動。

    ——顯然韓蟄是想借機對範自鴻動手,兩虎相鬥,她倆暫時不必去添亂。

    永昌帝被內監用步輦小跑抬過來,入目便是這詭異的安靜畫麵。

    他當然是最關心太子的,一下步輦,便道:“太子呢?”

    “回稟皇上,臣護衛及時,太子無恙。”範自鴻搶著回稟。

    永昌帝也不知是否聽進去,目光四顧,見裏頭章斐愣愣站著,旁邊太子瑟縮畏懼,忙疾步趕過去。地上碗盞菜肴淩亂,永昌帝見太子無恙,鬆了口氣,這才回身看向外頭那兩位讓他頭疼不止的人。

    “究竟何事,要朕親自趕來。”

    韓蟄拱手,沉聲道:“範自鴻擅闖東宮,欲圖謀害太子,臣不敢擅斷,才驚擾皇上。”

    著罪名當眾說出來,範自鴻豈肯承認,當即道:“韓蟄血口噴人!臣是奉皇上口諭,追捕刺客,因刺客潛入東宮,才追到此處。口諭是皇上親口傳的,想必皇上還記得。”

    永昌帝有點懵,頷首道:“確實是我的口諭。”

    ——他今日跟範貴妃在宮裏散心,聽見不遠處有怪異動靜,侍衛稟報說是刺客,恰好範自鴻當時入宮給貴妃問安,自告奮勇,便允了。誰知捉拿刺客的事沒音信,東宮裏頭卻鬧了起來?

    韓蟄對此渾不在意,隻問道:“刺客呢?”

    “韓大人明知故問,不是還在追查麽!”

    “這就怪了。範大人奉命緝拿刺客,到了東宮卻隻在清嘉殿死纏,恃強行凶,劫持太子,放任刺客流竄。”韓蟄聲音陡沉,“借皇上口諭闖入東宮,範達人究竟是保護太子,還是打算渾水摸魚,借緝拿刺客之名,行刺殺太子之實!”

    “你!”範自鴻對著那雙陰鷙的眼睛,滿腔怒氣,冷笑道:“皇上跟前,你想信口汙蔑?”

    “難道範大人不曾挾持太子?”

    範自鴻心中猛跳,冷聲道:“我是為保護太子,並無不敬。”

    韓蟄肅容不應,隻向永昌帝道:“範自鴻強闖入殿中,挾持太子,是臣親眼所見。在場眾人都是見證,皇上亦可同太子查問。”語氣篤定,似有鐵證在手。

    永昌帝狐疑。

    他雖昏庸,卻也看得出範家覬覦中宮和儲位的心思。方才太子滿麵驚恐,清嘉殿裏杯盤狼藉,確實異乎尋常,遂看向太子,溫聲道:“怎麽回事?”

    太子才兩歲,剛受了驚嚇,哪會解釋那些?

    嘴裏雖不會說,神情舉止卻是能分辨的,太子撲在永昌帝懷裏,兩隻手臂牢牢抱著父皇的脖子,一個勁往他懷裏鑽。小小的孩子,對好惡最是敏銳,方才範自鴻凶神惡煞,這會兒目光掃見,還有驚恐畏懼之態,像要躲著似的。

    永昌帝疑心更重,看向殿內,“怎麽回事?“

    章斐自打進宮,便時刻避著永昌帝,哪怕事情已過去許久,此刻照麵,舊日噩夢仍席卷而來。且方才範自鴻那言語,顯然是已探得長公主府那日的事,不知除了範家,還有多少人知道。她麵色蒼白,眼神略微僵直,沉默不語。

    還是楊氏站了出來。

    “回稟皇上,章妃今日請臣婦等賞花,原本安然無事,範自鴻卻突然率禁軍闖入,以護衛太子為名,對太子不敬。臣婦等雖竭力保護,範自鴻卻蠻橫行事,將太子從章妃懷中奪走。若範自鴻當真是想保護太子,隻需派人在外駐守,何必搶奪太子,帶往別處?”

    旁邊章夫人亦跪地道:“韓夫人所言屬實。範自鴻為奪太子,推傷韓少夫人,打翻宴席,對娘娘與殿下十分不敬。”

    永昌帝聞言而怒,向太子道:“他衝撞你了?”

    這意思小太子倒是明白的,委屈巴巴地點頭,臉上還殘留方才驚恐哭泣的淚痕。

    永昌帝又是心疼又是氣惱,瞪著範自鴻,心裏卻猶豫。

    韓蟄親眼所見,章夫人和楊氏都咬定範自鴻對太子不敬,連太子都點了頭,可見範自鴻方才確實對太子用強。至於是不是韓蟄口中的“挾持”,永昌帝不甚確信,隻向範自鴻問道:“朕問你,是否曾衝撞太子?”

    “臣是為太子安危著想,韓大人和兩位夫人多慮了。”範自鴻的神情倒是坦蕩。

    闖入東宮是奉了口諭,強搶太子雖不敬,韓蟄之辭卻隻是揣測,並無鐵證。

    且範貴妃姐妹得寵,枕畔耳邊時常勸說,已令永昌帝對把持朝堂、行事強硬的韓家懷疑忌憚,生出借河東之力重振君權之心,左右搖擺。方才永昌帝會開口問他,顯然也是對韓家起疑,不敢深信。

    這般空口對峙,全看永昌帝聖意裁斷,他並無畏懼。

    韓蟄掃他一眼,神色沉肅如舊,“範自鴻並非禁軍,擅闖東宮已是重罪。所謂刺客並未現身,他挾持太子,圖謀不軌,其心可誅!太子乃國本,放任旁人以刺客為借口驚擾不敬,有損東宮威儀。臣請皇上降旨,準錦衣司徹查此事。”

    “這……”永昌帝瞧著大舅子,遲疑道:“太子並無傷損,不必了吧?”

    範自鴻應道:“皇上聖明!”

    韓蟄卻是巋然不動,連拱手的禮都免了,仗著身材高健,垂目盯著永昌帝,沉聲道:“皇上既然將太子托付在臣手中,臣自當盡心竭力。所謂刺客潛入東宮,範自鴻救護太子之說疑點重重,漏洞頗多。宜問明情由,以策東宮安危。”

    端方相爺之外,他仍是心狠手辣,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司使。

    殺伐征戰之人強硬悍厲,冷厲眉目間盡是鋒芒,似重劍壓下,令永昌帝左右搖擺。

    他心裏畢竟是忌憚韓蟄的,大概是從當年韓蟄劍指麵門起,就覺得此人心狠膽大,無所畏懼。沉浸在聲色犬馬之中,整日賽馬鬥雞為戲,永昌帝並非強硬堅決之人,否則也不至於在朝堂被群臣輕視,步步退讓。

    此刻對著韓蟄毫無收斂的脅迫姿態,永昌帝心裏果然敲起鼓來。

    他已不是頭一回被韓蟄脅迫,每次都是他這當皇帝的退讓……

    心裏迅速權衡利弊。若不答應,以韓蟄那臭脾氣,相權在握,必會步步緊逼。若是答應,又會惹得範家不悅,後宮裏沒法交代,一旦範通怒而生事,他招架不住。

    可懷裏的太子也是他親生骨頭,若韓蟄所言屬實,今日便險些丟了性命。

    清嘉殿前一片死寂,韓蟄滿身冷硬,緊逼不舍,永昌帝遲疑猶豫,委決不下,看向範自鴻時,卻像是掙紮著下決心似的,目光漸漸冷淡。

    範自鴻已能窺出永昌帝漸而傾斜的態度。

    心裏並無驚慌,反而浮起冷嘲,範自鴻的手探向藏在袖中的短劍,蓄勢待發。

    今日之事,他原打算速戰速決,隻消借刺客之名除掉太子,哪怕在場眾人都指認他行事不敬,他也無所畏懼——畢竟永昌帝子嗣單薄,真到了那地步,查不到鐵證,未必有清算的底氣。

    偏巧韓蟄從天而降,不止攪擾計劃,還將他扣在這裏,窮追不舍。

    一旦永昌帝下令錦衣司徹查,他被帶進錦衣司,不管真相如何,以韓蟄今日的態度,必不會放他活著走出去。

    今日之後,東宮的防衛也必會更加嚴密,有韓蟄鎮守,圖謀東宮難上加難。

    那麽,範家所能走的便隻剩一條路!

    若永昌帝肯庇護,他便安然走出東宮;若永昌帝懦弱不肯,便隻能強闖出去。

    範自鴻凝神靜氣,目光瞧向不遠處,隨他闖進來的侍衛混在東宮衛兵裏,朝他頷首。

    他懷著最後一點希冀,盯向永昌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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