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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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衡背叛錦衣司, 私縱囚犯的事在京城並未張揚, 範自鴻自知這點事難以重創韓蟄, 且不想平白惹禍上身, 也沒在暗處做手腳。

    先前韓蟄數次責罰樊衡, 在事發後便向永昌帝稟報, 降其為千戶, 提拔鄭毅為副使。

    因錦衣司行事向來隱秘狠厲,雖有人覺得古怪, 卻也不敢輕易探查內情。

    而至於令容,更不可能知道樊衡背叛的事。

    是以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在跟前時,令容滿心驚愕,杏眼幾乎瞪圓,半天也不敢置信。

    樊衡倒是沉肅如常, 瞥了令容一眼,也不招呼,隻向範自鴻拱手道:“她怎會在這裏?”

    “送上門的人質, 帶著會有用處。”範自鴻掀唇笑了笑, “樊兄不想打個招呼?”

    自京城一別, 兩人也是許久沒見, 不過樊衡自西川輾轉北上,悄無聲息投身範家的事, 範通卻已在家書中向範自鴻隱晦說過。因樊衡做事周密, 非但將錦衣司追捕的眼線甩開, 還幫範通策反了數位錦衣司在河東的眼線, 許諾將錦衣司諸般手段傾囊相授,範通戒心雖未盡消,言語之間卻已有了打算重用之意。

    範自鴻是範通獨子,卻非驕矜之人,對範通身邊的武將都存幾分客氣,恩威並施。

    對於樊衡,他便也多幾分青睞,語氣頗為熟稔。

    樊衡也扯出個笑,轉而朝令容走過來。

    令容仍舊愣愣瞧著他。

    嫁入韓家沒多久,她便知樊衡是韓蟄最信重的副手。樊衡數次搭救於她,韓蟄也放心地讓樊衡護送她南下,從樊衡對韓蟄言聽計從的行事來看,這位錦衣司副使恐怕是知道韓蟄隱秘打算的。

    以韓蟄馭下之嚴和在錦衣司的威信,又跟樊衡生死托付,樊衡怎會背叛?

    但事實清清楚楚地擺在跟前,範自鴻跟樊衡如此熟稔,顯然已是交情頗深。

    念及昨晚傅家後園庫房裏蔡氏和範自鴻的對話,樊衡必定是範自鴻所等的救命之人。

    令容心裏又是震驚,又是擔憂,因手腳被捆得難受,臉色愈發蒼白,眼底也漸漸添了鄙棄憤怒之色。

    樊衡麵無表情,似已全然忘了舊日之事,隻冷淡道:“少夫人別來無恙?”

    “樊大人怎會在這裏?”

    樊衡不答,站在床榻跟前,瞧著緊緊捆在令容手腳的繩索,無動於衷,甚至還向範自鴻道:“範兄這法子不對,綁得不夠結實,若她趁範兄不備偷偷往外抽,也容易掙脫——看來範兄還是憐香惜玉了?”

    聲音冷淡,甚至帶幾分調侃。

    範自鴻瞧著令容憤怒漲紅的臉,哈哈一笑,“有樊兄在,她能逃脫?”

    樊衡回頭瞧他,神情冷厲,“有她在手裏,範兄要北上,又多幾分勝算。韓蟄馭下嚴苛,對她也上心,錦衣司上下沒人敢動她。就連我這昔日的副使,從前也得屈身奉命,護送她趕路。”

    這事情範自鴻是知道的,便踱步過來,“同是朝廷高官,範兄也太受委屈。也難怪韓蟄眾叛親離,聲名狼藉,那樣重色輕義的人,本就不值得追隨。”

    兩人一唱一和,如鋒銳的刺紮在令容心上。

    她能勉強鎮定已是艱難,哪還經得住這變故?且韓蟄文韜武略,鐵腕厲膽,是她的夫君,更是昭兒的父親,那樣舉世無雙的人物,豈能容他兩人貶低詆毀?

    心裏憤怒之極,滿腔怒火下,令容沒忍住,朝著樊衡重重呸了一聲。

    “錦衣司裏叱吒縱橫,夫君待樊大人不薄?”她一張臉漲得通紅,眉目已被怒意填滿,厲斥道:“沒想到你竟是如此忘恩負義之輩,背叛同僚,跟這種人狼狽為奸!”

    氣得太狠,聲音都在顫抖。

    樊衡目中浮起冷笑,鐵臂伸出,猛然扼住令容的脖頸。

    他出手極快,衣袖帶風,氣勢洶洶,落在她柔軟脖頸時,力道卻不算太重。

    “看在昔日跟韓蟄那點交情上,奉勸少夫人一句,言多必失。”他背對範自鴻,眼底鋒銳稍斂,“範兄會憐香惜玉,我卻隻認明主號令。若還出言不遜,錦衣司的酷烈手段,我不介意讓少夫人也嚐嚐。”

    喉嚨被他扼著,呼吸稍有點艱難。

    令容瞧著那雙冷厲的眼睛,心念電轉,驟然騰起個模糊的念頭。

    然而那一瞬過後,樊衡又露凶相,指尖在她喉間一點,令她呼吸一窒。

    隨後鬆手,將令容往後一掀,重重撞在背後的牆上。

    令容背後悶痛,喉嚨被他扼得難受,忍不住伏低身子,猛烈咳嗽起來。心中驚愕懷疑仍在,她不敢露異樣,隻管死命咳嗽,肺管子都要咳出來似的,一張臉也咳得通紅,仿佛方才差點在樊衡鐵指下喪命似的。

    範自鴻在旁瞧著,猛然一笑,“對著個女人,樊兄還真是不肯留情麵。”

    “範兄說笑了。”樊衡掃了令容一眼,“皇宮的事我有所耳聞,範兄落入這境地也是拜韓蟄所賜,他身邊的人,留情麵作甚。”

    “也對。”範自鴻頷首,甚是滿意,朝樊衡招手,到外頭商議。

    ……

    屋裏各處都有灰塵,方才令容一通死命的咳嗽,臉蛋仍舊漲得通紅。

    雙手被縛,隔著窗扇也瞧不見外頭的動靜,她便麵朝牆壁側躺著,蹙眉思索。

    對於樊衡的為人,令容知之不深,但他跟韓蟄的交情,令容卻是知道的。生死托付的人,能在危境中彼此交付性命,哪會輕易背叛?倘若樊衡真的是背棄錦衣司,韓蟄必定為之震怒,即便城府再深,也不可能盡數藏起來。或許還會提醒她一句,免得倒黴撞見,她蒙在鼓裏吃虧。

    但這半年多裏,韓蟄雖也為朝堂的事夙興夜寐,卻半個字都沒提過樊衡。

    更古怪的是樊衡。

    雖言辭冷厲出手凶狠,卻並未真的傷她,有點色厲內荏手下留情的意思。

    若不是真的投敵,就該是出於韓蟄的安排——方才範自鴻雖神情熟稔,卻試探樊衡對她的態度,樊衡則徹底撇清關係,不惜對她下死手以表忠心。

    顯然是範家對樊衡仍有疑慮。

    而樊衡冒死潛入河東,必定有要務在身——會是什麽?像長孫敬一般率兵倒戈,還是借著錦衣司的出眾手腕,在範通父子徹底打消戒心後,找機會擒賊擒王?

    令容暫時猜不到,但從目下情形來看,河東對樊衡絕非徹底信任。

    她當然不能在這節骨眼添亂,悶頭思索過後,便仍擺出恐懼憤怒模樣,枯坐在榻上。

    ……

    隔壁屋裏,樊衡正跟範自鴻商議對策。

    從金州到河東,最近的路是橫穿京城,但如今京城戒嚴,無異於龍潭虎穴。

    除此而外,便剩下從東邊繞行,取道洛州,折而北上。

    樊衡對錦衣司在各處的勢力知之甚詳,將大致路徑在落滿灰塵的桌上畫出,又特意點出兩個地方,“我奉命南下時,將軍已到了潞州一帶,帶著十萬大軍壓陣。先鋒劉統被韓蟄攔截在恒城,兩軍對峙。等將軍的大軍抵達,便可合力除掉韓蟄。咱們繞道洛州,往北走百餘裏有軍士保護,性命便可無憂。”

    範自鴻身在軍旅,對這一帶的地勢自然是熟悉的,樊衡選的那一條雖繞得遠了些,能避開錦衣司的鷹犬,少些麻煩逶迤,實則能更快抵達。

    他頷首稱是,因藏身傅家的這幾日消息閉塞,又問北邊戰況。

    樊衡如實說了,扶著桌案,神情頗肅,“韓蟄曾率軍平定馮璋之亂,又跟陳鼇合力除掉陸秉坤,胸中韜略兵法並不比陳鼇那久經沙場的老將差,錦衣司裏的人,膽氣更非旁人所及。錦衣司雖不插手戰事,先前我奉命往南邊辦差,也曾探過虛實,範兄別怪我說話難聽,劉統的本事,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我知道。劉統雖也悍勇出眾,論謀算,確實不如韓蟄。好在他手底下兵將不少,比起禁軍裏那些酒囊飯袋,我河東的兵將驍勇善戰,強了許多。真打起來,韓蟄即便孤勇,也隻是匹夫而已。”

    “範兄倒是篤定得很。”

    範自鴻笑而不應。

    樊衡隨手抹去桌上細灰,睇他神色。

    留神查探了許久,樊衡對河東諸將的底細頗為了解,知道劉統那點本事,絕非韓蟄的敵手。此刻能在恒城對峙,恐怕也是韓蟄未曾全力撲殺的緣故。

    但範自鴻這般淡然神態,顯然不太將恒城的勝敗放在眼裏。

    那麽,他憑什麽篤定範家能贏?

    樊衡挑眉,試探道:“劉統不及韓蟄,範兄就不怕前鋒受挫?”

    “這事自有父親安排,樊兄何必擔憂。天色不早了,有吃的嗎?”

    這顯然是避而不談,不欲向他吐露一星半點。

    樊衡在河東潛伏許久,如今戰事已起,他雖按計劃行事,沒能拿到想要的東西,畢竟煩躁。以範自鴻那嚴實的嘴巴,他想獨力挖出消息,著實難比登天——除非有人相助,在旁煽風點火。

    此刻急躁無用,樊衡隻能一笑了之,道:“我去找些飯食,今晚先歇著,明日早點出城。”

    “好。”

    樊衡遂出門,掃了眼隔壁窗邊隱隱綽綽的身影。

    韓蟄的妻子的身份,是範自鴻劫的人質,也是給他送上門的絕佳幫手。

    當晚,令容便明白了樊衡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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