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窺見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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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江花月夜前的那個青年著霽藍長衫, 腰佩長劍,冷俊如樹,似是微帶外族血統,發如烏藻瞳似冷翡, 往來人皆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窗邊的少年扒拉了一下自己快墜下肩頭的長袍, 看得一愣,隔著窗欞聚睛望去, 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他慢慢轉動著手中的鎏金煙槍,軟綿綿地抽了一口氣兒。

    ……怎麽是這個小孩?

    不對,現在不能用小孩來形容他了, 長大了,氣質穩了很多,哪還有從前那股子傻乎乎的氣兒。

    宦青轉過眼睛, 不動聲色地想著。

    他正想著,腰側忽地被什麽燙著了, 那是一雙手, 熾熱而迷亂, 宦青整個人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不用轉頭,也知道背後的是一張陰鷙又英俊的麵容。

    “醒了?”

    宦青伸出手指揉了揉眼側穴位, 想起昨晚一夜放蕩,手指不自覺摸上脖頸上的紅痕。

    “你該走了。”

    男人撩開少年的肩膀, 貼上他的脊背, 一段段地聞著少年身上幹淨又淫/靡的味道, “嗯,我不想走……”

    少年側過頭,懶洋洋地抽著煙兒,嗓子都是啞的,琥珀色的眼珠子卻冷冷幹幹的,好似沒有□□過後的轉折,照出外麵一片陰雲,輕飄飄道。

    “快滾吧,犯不犯賤。”

    昨晚一夜春宵,轉眼過來就這樣。

    萬秋涼手一僵,倒也習慣了,隻沉默地看了少年纖細的背影一眼,摸了摸鼻子後退了兩步,饜足的歡喜霎時淡成了南極岩上的冰絲草兒,還是萎掉的那種。

    他受了悶氣回頭就開始穿衣服,露給少年一個赤/裸精壯的後背。

    頓了頓,他有些不甘心道。

    “睡完就扔,這功夫你倒是百年如一日。”

    “怎麽能這麽說呢。”

    宦青眼珠子轉了兩圈才慢悠悠地挑起來看他。

    “我睡過的人多了,您已經是寥寥無幾的回頭客了。”

    萬秋涼,“……”合著他還要感覺到榮幸了。

    他真的不是什麽好脾氣的男人,為數不多的一些脾氣都耗在他身上了。

    他回過頭看他,目光全部注視在少年身上。

    說完少年被煙嗆了兩下,他隨手將煙槍扔在一邊,慢悠悠地離開窗邊,萬秋涼注視著他青色長袍下秀氣的兩條長腿慢慢踏上床,隨即褪下長袍,將細瘦纖白的身體藏進被窩。

    一般泄歡之後,他會覺得很冷。

    不是純粹的體感冷或是氣候冷,而是骨子裏的冰,咒印反噬的痛苦一口一口咬上他的身體。

    昨晚兩個人也鬧過一通,屈服的雖然永遠都是少年的身體,但氣著的始終是萬秋涼,他剛準備走,可抬腳回頭見了被窩攏起來的那一團,心裏又軟下來。

    行吧,犯賤就犯賤唄,古來聖賢,幾個不是做鬼也要風流?

    他屈膝壓上床,強硬地將被子掀開,露出少年蒼白泛紅的臉頰,躺在他支撐起的臂彎下麵。

    宦青的模樣太秀氣了,不細看像個小姑娘,縱然情/欲上頭也是冷冷淡淡的,像一首詠蓮小詞。

    萬秋涼低聲歎一口氣,望過去,見少年下嘴唇上還有一道剛結的淡痂,那是昨晚他咬著唇不肯出聲導致的。

    又隱忍又放蕩,任人擺弄又觸不可及。

    他心裏像個毛頭小子似的砰砰亂跳,捧著少年的臉頰,對著紅潤的唇緩緩低頭深吻下去,將那條帶著些微血腥氣兒的淡痂用舌尖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少年身上的咒印又被這個吻激得渾身一顫,整個人都軟成了水,順從地閉上眼睛,全然被欲/望本身支配。

    唯有這個時候,萬秋涼想,唯有這個時候,他們彼此之間還有彼此的一絲味道,而不是莽莽紅塵中兩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也唯有這個時候,他才能偶爾想起,許多年前這少年曾是熱烈又溫柔地愛過他的。

    可現在這少年眼裏除了情/欲,隻有一片迷離。

    “夠了……”

    “不夠。”

    萬秋涼紮釘截鐵,輕鬆地壓上少年,吻得越深,心裏越空,曖昧越濃。

    “宦青,宦青”

    咒印已經讓身體無比習慣了,情到濃時,少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閉上眼睛,手指徑直攀上來,一邊吻一邊輕聲囈語道。

    “阿葉……”

    就這麽兩個字讓萬秋涼整個身子一涼,從頭到腳地潑了一盆涼水,猛得站了起來。

    他冷冷地望著身下的人,宦青眼瞳中一片曖昧的水色,旖旎地望著他。

    又像是穿過他望著別人。

    他是故意的,就是不讓他好過了。

    萬秋涼終於被激得全身發抖,他低頭咬上少年的鎖骨,凶神惡煞一口就見血。

    少年微微蹙眉,身體裏卻還裹著一團火。

    “我不會讓你死的,宦青,你就這麽等吧……我要看著你,你到底能不能等活一個死人。”

    頂端的那一瞬,少年脊背一顫,聽到這麽一句話,嘴角意味不明地彎了彎。

    好。

    ……

    蘇杭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段兄你莫鬧,我……我師妹說了,天下間的男人,都不該進這種地方。”

    段天吾嘴上的兩撇小胡子都快氣掉了。

    “喲我的哥,你莫不是心肝都被一個小姑娘掏走了,這種地方怎麽了,恰恰相反,哪個男人不喜歡這種地方,銷魂蝕骨美人窟,春江花月仙子樓,你總不可能這輩子都是個童男吧……你不會真是吧?”

    蘇杭氣得滿臉通紅,若說是自然好像有些沒什麽氣勢,若說不是也撒不開這個謊,正巧回頭看見了望著“春江花月夜”門匾止足不前的步月齡,隻道是見到了人生知己。

    “齡兄,你說,我們修道中人,怎能如同俗世凡人般沉湎於這種男歡女愛,情情愛愛,如此膚淺——”

    他話未說完,便看見那俊秀冷漠的青年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蘇杭,“……”

    失策。

    段天吾也愣住了,摸了摸下巴,沒想到那傳聞中坐懷不亂的步月齡竟然也是花間老手,這麽一想霎時又悲憤了。

    同樣是喜歡逛窯子的,怎麽人家能逛出這麽一番作為來呢。

    “走走走,學學步月兄,該提槍時就提,且隨我殺進這美人窟!步月兄,此事我們兄弟之間心知肚明,我絕不會與藏夏多言半句,那以後藏夏就是我嫂子——”

    蘇杭,“……”他是哪來這麽多戲。

    段天吾拍了一把蘇杭,愣是將他連哄帶騙地一塊跟了進去。

    霽藍長衫的青年其實壓根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談話,他的目光落在這座名叫“春江花月夜”的妓館裏,耳畔聞著幽幽雅弦,思緒卻還沉浸在一月前那個白發男人往他身邊扔的那張紙條上。

    也不知他從哪間屋子偷了紙筆,那揉皺了的字條上極盡敷衍潦草地寫了一段字。

    ——“想來找我,來鹿翡,春江花月夜。”

    一看那字,就能讀出其主人是怎樣隨性,他甚至都不問問,你想不想來找我,要不要來找我,隻自顧自地扔下這麽一句話。

    傲得很,好似吃準了人家會來找他似的。

    偏偏步月齡……還真吃這套。

    他蹙眉,倒不是他吃這一套,是他吃相折棠這個人。

    這世上有人一拍即合為知己,有人百年相交淡如水,步月齡覺得,相折棠就是那種一眼就能……讓人能拋下身份、過去、地位去結交深入的男人。

    那種渾身上下都是故事的男人,太讓人著迷了。

    步月齡思緒一頓,覺得著迷這個詞好像不太妥當,但一時又想不起更順口的。

    春江花月夜分五樓,這裏是春樓的樓底,自然是最便宜的,往上的廂房,樓層越高越貴,睡在最上麵跟燒錢玩似的。

    步月齡一邊準備定下一個小間,一邊繼續打量過這間妓館。

    這妓館風雅倒是風雅,卻好似和別處沒太大的區別,他為什麽要約在這裏?

    既然約在這裏,他人又在哪裏?

    這妓館太大,到處都是脂粉味,聞得他有些難受,後麵的蘇杭和段天吾走了上來,正要和他再說些什麽,忽的聽見旁邊屏風後的一群嫖客們聊起來了。

    “你們不會不知道吧?這個月來,那邊又是被那個人炸開了一場大鍋了。”

    “你說的是,人間彷徨樓那場?”

    “人間彷徨樓,那事兒傳什麽的都有,怎麽,你清楚?”

    若說其餘的還好,說起這個,三人的腳步不由得頓了下來,也挺想聽聽外人都是怎麽個傳法。

    “我是真真兒再清楚不過了,就在一月前,沉寂十餘年已久的前白玉京主,今東魔境主相折棠再度在人間彷徨樓橫空出世。”

    這邊霎時就有人抽了冷氣出來。

    “竟然是真的,我還以為是騙人的,真的是那位啊?”

    “騙你做什麽,我哥哥那晚就在人間彷徨樓,他親眼所見。”

    “謔,說來也是有意思啊。”

    “怎麽說?”

    “當夜人間彷徨樓遭襲,來襲的正是如今東魔境聲名鵲起的九玄王,正當人間彷徨樓絕境之時,忽見一自稱相折棠的白衣劍客踏月而來,一劍就逼得九玄王節節敗退,刷刷刷,漫天劍光星河,看都看不過來——”

    “咦,可……可那位,不是叛到東魔境了嗎?”

    “對啊,你說怪不怪,這位一出手當真不同凡響,怎麽說呢,你們想象,可真不是個人能拿捏得住想法的,就說十幾年前那次,他打自家人,如今他當了東魔境之主,又打自家人……這位爺到底是怎麽個主意啊?”

    蘇杭沒忍住,“噗”得笑了一聲,還真是這麽個說法,他一回頭一愣。

    那向來冷淡如月的步月齡嘴角竟然也勾起了一絲弧度。

    蘇杭,“……”欸,總覺得有點奇怪啊。

    “要我說,說不定那位是去感化東魔境的呢,那你看這些年這位有出來幹過一絲壞事兒嘛?我就琢磨著不對勁,他那樣的人物啊,鐵定是留了一手的!”

    “這個思路啊,要這麽說這世道離不亂也快近了?”

    “若是那位真,這世道也是有救……”

    “啪!”

    那邊人講得正起勁,這邊人聽得也正起勁,忽地一個角落裏的醉漢嘩地掀開了楠木酒桌,一雙赤紅酒氣的眼睛渾濁地掃到這邊來。

    “哈,你們幾個龜兒子講你娘屁話呢,他相折棠算個什麽狗屁?”

    蘇杭蹙眉,段天吾樂得看戲,步月齡目光則冷淡地掃在這醉漢身上,旁邊一樓的掌事姑娘撥弄著橡木算盤,不鹹不淡地歎了口氣,顯然是習慣了。

    “作孽啊,這是要賠錢的呀。”

    “賠就賠。”

    那醉漢身著還算華貴,勾起嘴角挑釁地望著旁邊那座聊天的。

    “怎麽著,哈,我這人就是看不起那一個勁吹相折棠的,他真以為自己有什麽本事兒了,八百多歲一個老頭早就該進棺材了,也就天天糊弄著你們呢,真當他是個什麽玩意兒了?”

    惹什麽不能惹傻瘋子,那群原本談樂的驟然遇到這麽個,心情也不是很好,但這幾個脾氣還算好,反正也就是來尋歡作樂,不想惹出什麽事兒,互相瞥了一眼,嫌惡地望了一眼不敢多出聲兒。

    醉漢身子一晃,笑了一聲。

    “一群慫貨,相他娘的折棠,在老子麵前一文不值的東西——”

    蘇杭眉頭蹙得更深了,他修養好,但也決定給這傻子一個教訓,免得跟個瘋狗似的亂咬人。

    “哎喲!”

    但他來不及動手,醉漢忽地身子一軟,痛得趴下了。

    他的頭直接被身後的一個銅茶壺砸開了,那桐茶壺估摸著得有三四斤重,那人的手勁兒可真不小。

    醉漢一愣,摸到了額頭的血跡,猛然站了起來。“誰他娘動的手,啊?!”

    步月齡呼吸一窒,眼見一抹晃晃悠悠的白色自更遠的一個角落站了起來。

    “抱歉抱歉,這位小兄弟,手滑手滑。”

    那是個穿著陳舊白衣的男人,耷拉著肩膀,聲音也醉醺醺的,一頭發絲雪白紮成高馬尾散在身後,臉上帶著一張純黑的包公麵具,額頭漏出一個大月亮。

    身量卻高挑,頎長自有一派風流。

    掌事姑娘撥弄著算盤,更加不鹹不淡地歎了口氣。

    “更作孽,這個潑皮欠了大半個月酒錢了。”

    醉漢一見紅,酒醒了一半,惱羞成怒地看著那白發男人。

    “怎麽,又是那個相老頭的教徒?哈,就是有你們這群黑白不分的雜蟲,這世道才變成這樣——”

    “不不不,我覺得您說的可有道理。”

    白發男人晃晃悠悠地搖了搖頭。

    “他相折棠算個什麽狗屁玩意兒。”

    旁人皆是愣了,不曉得這醉鬼是哪裏冒出來的,蘇杭長呼一口氣,深呼一口氣拔劍就要上,這又是哪個醉鬼到處口出狂言?

    步月齡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那縷白發如白貓的尾巴尖兒似的。

    醉漢有點懵,沒想到是這麽個回應,“啊……啊?”

    包公麵具的白發男人聲音笑眯眯地舉起銅茶壺。

    “哪帥得過我呀。”

    “啪”得一聲,醉漢頭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

    醉漢被砸得兩腳發麻,這力道可不是什麽靈氣能遇得上的,“……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相易難得認真思索了一下,然後啪得又砸了一記。

    “我管你是誰哦,反正我是你爹。”

    步月齡,“……”搞了半天這家夥對誰都是這個態度啊。

    掌事姑娘撥弄著算盤又歎一口氣,“作孽啊,又加欠一個金銅魚龍茶壺。”

    相易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那掌事姑娘一眼,回頭正好在人群中瞥見了一抹清貴的霽藍色,眼睛一亮。

    “喏喏喏,我的錢包錦囊這不是來了?”

    步月齡轉身欲走,奈何來人如風似膏。

    “寶貝兒,你可總算來了。”

    步月齡,“……”

    蘇杭和段天吾對視了一眼,互相狐疑地望著這個男人。

    穿得……一般般,不算什麽稀奇,還帶著個古裏古怪黑成炭的麵具,這是個什麽玩意兒,還和步月齡攀得上關係?

    蘇杭自然是想不到的。

    人間彷徨樓頂那抹雪白,世人終歸是隻窺見半分罷了。

    步月齡氣樂了,“你約我來這兒,就是來喝酒的?”

    “哎,年輕人就是不明白,酒能讓人舒坦啊,”白發男人下巴靠在他肩膀上,頗為自然熟,麵具下的嘴角不知道是怎麽個勾起的模樣,順口往青年脖子邊吹了波酒氣兒,“看你這麽能,有本事……也讓我舒坦舒坦?”

    步月齡身子一僵,暼過去看這口無遮攔的王八蛋,半邊臉慢悠悠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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