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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鄺母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 她的鬢角處微微滲出冷汗, 手中念珠的速度卻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很快,就是一聲極其細微的吱啞聲,這聲音在僻靜的夜中, 卻無異於一聲驚雷。入夜時她已經把門窗緊緊反鎖,外人即使有鑰匙都不能從外麵打開。
鄺母低頭看向自己擺起的那個蠟燭圈, 蠟燭已經熄滅了一般, 剩下那十來根光影重重搖搖欲墜,眼看就要熄滅。
鄺母急忙扔下念珠伸手去護蠟燭,眼角餘光卻瞥到地上迅速躥來一縷細長的黑影,依稀能夠看出是個人形,手腳纖長得不可思議,脖子以一種奇異的角度扭著, 像是折斷了一樣, 拖著長長的黑發在地上飛快爬行。
鄺母尖叫一聲, 握住兩根蠟燭就飛快地往金身佛像那裏退去,地上的影子卻依然堅定地往她這裏爬過來——
鄺母抄起供桌上的供品就往地上扔, 然而什麽念珠、《法華經》、《金剛經》都不頂用,甚至沒有延緩鬼影一絲絲的速度, 在黑影捉住她的腳踝那一刻,鄺母就絕望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此時,佛像後麵那麵牆上卻陡然亮起了金光, 那金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耳旁傳來一縷陰冷的慘叫聲, 刺激得人鼓膜發痛,就像有無數把電鑽齊齊往你腦袋裏鑽一樣。
過了很久很久,鄺母才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蕭瑟的月光投灑進來,門窗處顯得格外亮堂,周遭平靜得不可思議,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陳慧卻知道,那鬼不會那麽好心放過自己,就像對她老公一樣,要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去陰間償命才行。
她整個人癱軟著,爛泥一樣倚著身後那張供桌。陳慧忽然像是看到了什麽,驚愕地轉過頭去,隻見,麵目含笑的慈悲佛像緊貼的那麵牆上,乍然出現了一張紙符。
符紙上還有淡淡的金光沒有散去,一筆一劃風勢驚人又有點熟悉。整棟房子的符紙都是她貼上去的,陳慧心裏清楚,她絕對沒有貼過這麽一張。
極度的緊張後精神得到放鬆,陳慧大腦裏一片空白,腦海裏不自覺浮現一個吊兒郎當的校服少女形象。
就在這個時候,電來了。
——
周善回到家以後就駐紮在電腦上了,連晚飯都沒顧得吃,最後還是傅其琛默默地把熱了一遍又一遍的飯菜從他的房子裏全都端到了隔壁來,周善才吃了幾口。
她吃飯的時候忍不住開始咬著筷子胡思亂想了,傅其琛見她苦惱的樣子就問了句,“怎麽了?”
周善清清嗓子指著飯菜,“我父母知道以前的我在跟你談戀愛嗎?為什麽我們兩個請的是同一個煮飯阿姨?”
當然,在她的記憶中,那個煮飯阿姨是不放心她生活技能的周家平請的。現在看來,阿姨明顯是已經習慣了伺候他們兩個人的生活,而且對於她跟傅其琛這種近乎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生活模式沒有絲毫異議。
傅其琛麵不改色地給她夾了一塊西藍花,“對啊,我們早就定了娃娃親。”
……
周善嘴巴裏含著的那口飯忍不住噴了出來,還好她扭頭得快,不然這雪白的飯粒就噴得傅其琛滿臉都是了。
她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傅其琛,又指了下自己,“娃娃親?你跟我?”
傅其琛極為淡定地點了點頭,又晃了下手腕上的白玉株,“看見沒?定情信物,本來的信物是一塊神牌,神牌上有個神女像,修眉俊眼,手握雙頭纓花槍,可惜不小心碎了。”
周善忍不住把筷子越咬越緊,很快就在筷子上留下了個深深的凹印,她有些心虛,手握雙頭纓花槍的神女像,鐵定是她自己了,隻有她喜歡在物事上刻上頭像,紫刹槍在這天地間也應該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況且她記憶中約摸是有個做楠木神牌的印象。
想到這裏時,周善眼睛亮了下,飛奔到書桌旁一把拉開抽屜,端出了血麒麟,她把血麒麟喚了出來。
“當初我拿你安身的楠木盒做了塊神牌,送的人是不是他?”
血麒麟毫不猶豫地點頭,“是。”
“我跟他定娃娃親了?”
血麒麟啞火了,遲疑地望向傅其琛,看到傅其琛嘴角那個捉摸不定的笑容時身軀忍不住輕輕一顫,它委屈巴巴地低頭刨了刨爪子,昧著良心說了句,“是,娃娃親,等讀完大學以後就要成親的。”
周善突然覺得眼前一黑。
她掙紮著拿出手機,“我不信,我要問我爸媽。”
傅其琛唇角微彎,“問也沒用,他們不會承認的,但是事實如此,兩家都清楚,你知我知大家心知。”
周善放棄了打電話的衝動,大吼一聲,“你先前怎麽不早說?”
嫁人?她山辭神君要嫁人?
周善已經在心裏開始琢磨著如何一刀殺了眼前這個漂亮小夥,自己跑去浪跡天涯。
突然,傅其琛臉上的笑容一收,恢複了麵無表情,“嗬,騙你的,你也信。”
……你大爺的!
在周善爆發的前一刻,傅其琛秋風掃落葉一樣卷起了桌上的餐盤碗筷,“我去洗碗。”
然後周善心裏快要爆發的熊熊怒火就奇跡一般熄滅了。
她看著傅其琛在廚房裏忙活的背影,悄然吐出一口氣,就在此時,手上的手機卻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是小齊的同學嗎?”
周善收起了臉上的怒容,恢複了平和,“是我。”
第二天上完下午的課,周善拎著東西往昨天去過的筒子樓那邊走,身後跟著一個怎麽都甩不掉的傅其琛。
敲開鄺家的大門時,陳慧看到兩個人也不奇怪,她已經把周善跟傅其琛當成是一夥的了。
她神情蒼白,妝也沒有畫,緊張地給兩個人開完門又把人請了進來。
今天的待遇同昨天相比大大不同,有果有茶有零食,飯桌上還擺了桌滿滿當當的飯菜。看這模樣,還都是熱乎著的,有魚有蝦,應該是做了不少的功課。
陳慧也知道他們剛下課沒有吃飯,便擠出熱情的笑容請他們上桌吃飯。
周善瞥了一眼那些噴香的飯菜,悄悄地咽了下口水,還是抵製了美味誘惑,“阿姨,我的時間也不多,咱們長話短說,就不吃飯了。”
陳慧緊張地搓了搓手,點點頭。她不斷摩挲著手指,神情十分緊張不自在,傅其琛看她這模樣時眼簾一動,“阿姨你想抽煙嗎?”
陳慧被嚇了一跳,急忙擺擺手,“我不抽煙,不抽煙。”
但是傅其琛不知從哪裏找來了個煙盒子,抽出一根煙遞給了她,陳慧條件反射下雙手接了過來,夾在自己的耳朵上。
周善見狀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陳慧很窘迫緊張,臉不知不覺也紅了。
同昨天的冷漠無神不同,陳慧現在精神頭雖然還是不好,整個人卻像是完全放開了一樣,熱情之餘又有些憨。
倒也是怪可愛的。
周善淡淡地笑了下,很快就恢複了悠閑自在的神情,“阿姨應該對這隻鬼有所了解,把來曆說說吧。”
陳慧的臉上迅速閃過耐人尋味的表情,無奈、糾結、厭惡、懊悔……抑或者是什麽都有。
她遲疑地搓了搓手,沒有開口說話。
周善開口打消了她心裏的僥幸,“除鬼也要對症下藥,你不來來曆說清楚,我們很難對症下藥,到那時候它再要了你或者鄺念齊同學的命時,我們就無能為力了。”
陳慧蒼白的臉上掙紮許久,似乎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緩緩說起九十年代間發生的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
事情發生在九十年代國營企業下崗潮時候,首都的郊區有一家國營機械廠,在七八十年代曾紅火一時,拿下的訂單足以養活數千工人,在機械廠最鼎盛的時候,修建了這麽幾棟筒子樓,算是給工人們的安置房,廠裏的工人隻要交錢就都能住。然後國營熱開始消退,各種私人企業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國營企業受到沉重的衝擊。
機械廠也是如此,一個幾千人的大廠很快就收縮為一百出頭的小廠,但是這還是無法抑製時代大潮的到來,機械廠快要倒閉了,大量工人開始失業。
機械廠□□了幾年還是不堪重負,決定裁員。
在這節骨眼上發生一件事,機械廠的一個車間裏一台機器老舊了,又不巧地崩掉了個螺絲釘,恰好在某日一個工人上工的時候發生了事故,機器卷掉了工人的整條右臂。
於是廠長就把他裁了,這時又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導致安置費跟醫療費遲遲下不來,而工人的家裏又很窮,加上當時醫療技術又不過關,工人失去了整條右臂以後勉強挨了幾天,就死了。
工人剩下一對妻女,妻子是個啞巴,女兒剛五歲,還沒有上學。
於是原本定下給工人的安置費跟醫療費就不翼而飛了,啞巴不通世事,他們兩邊的父母也早就沒了,因此沒人告訴她還有一筆安置費跟醫療費用。
筒子樓是給機械廠的工人分配的居所,啞巴的老公既然沒了,廠長就覺得啞巴跟她女兒不該住著廠裏的樓,就想要把母女兩個人趕出去。
當時是大冬天,北方的冬天很冷,一旦被趕出房子在外麵基本上活不成。
於是,啞巴就去廠長那裏求情,然後許多人都看到,下午去的啞巴,第二天早上才回來,衣服有被撕扯的痕跡,往日裏臉上燦爛的笑容也不見了。
但是不管怎麽說,啞巴總算在冬天裏帶著女兒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自從廠長那件事過後,啞巴在筒子樓裏的名聲就徹底壞了,當時那個年代,輿論基本上是向著女人來的,廠長老婆是個母老虎,啞巴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廠長老婆經常花錢請些混混去“欺負”啞巴,想要消除心中的那口惡氣。混混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啞巴的名聲就更爛了。
不過有女兒,啞巴倒是不怎麽怨恨,整個人越來越陰沉,隻有看到自己女兒時,才會露出點點的慈母笑容。
這種雪花一樣的淺薄幸福在一個雪夜裏徹底消失了。
啞巴的女兒跟著筒子樓裏其他幾個孩子出去玩,直到晚上其他孩子都陸續回家了,啞巴的女兒也沒有回來。
晚上時啞巴快要瘋了,她見門就拍見人就抓,央求大家幫她去找女兒。
雖然不喜歡啞巴,但是筒子樓裏的大人也都認識那個伶俐的小姑娘,心軟之餘就答應了。十幾個大人拿上手電筒開始在雪夜裏找人。
很快就找到了。
就在樓下比較偏僻的花壇裏,在一個雪人裏麵,臉已青膚已白全身已僵冷。
因為帶她出去玩的孩子們都說,要給她做一個真人版的雪人。
於是,那些天真到已經可怕的孩子就揚著笑容,一把雪一把雪堆在女孩的身上頭上,女孩傻傻地站著,任由白雪鋪滿麵。
她不敢動,因為一旦動了,那些大孩子們就再也不會帶她玩了。
筒子樓裏所有的小孩,都在場。
看著啞巴抱著孩子絕望嚎啕時,大人們也都從自己孩子嘴巴裏套出了真相。
他們麵麵相覷,很快就不約而同地做出了一個決定——瞞下這件事。
反正啞巴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他們的孩子不能留下案底,這件事情就應該被埋葬在雪夜裏,絕對不可以給他們的孩子未來人生蒙上一層陰影。
絕望的啞巴不傻,相反,她有些地方很聰明,比如說她輕易地就能從人的麵部表情裏辨認出對方的情緒。不過無所謂了,她的女兒死了,支持她活著的支柱就已經沒了。
筒子樓裏的大人聚在一起開始商量,最後大家一致決定湊錢給女孩辦個風風光光的葬禮。從此這件事絕口不提,就當做女孩是在外麵貪玩然後活活凍死的。
可是當天夜裏,啞巴就抱著女兒的屍體從樓頂一躍而下。
那天晚上雪很大很白,筒子樓下幹淨的雪地裏綻開了一朵淒豔的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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