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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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課以後, 周善照例拎起書包大闊步往外走, 傅其琛皺了下眉就緊跟上去, “你又要去醫院?”
周善回頭看了他一眼, “對啊。”
她說話時腳步未曾停頓,大步流星往外走,傅其琛緊隨其後, “為什麽?你愧疚?”
周善的動作凝滯了一下,“什麽意思?”
傅其琛隻是定定地看著她, 眉頭也緊鎖著, 周善等了很久也不見他說話,幹脆扭頭走人。
愧疚?她承認她確實愧疚了,牛力三鬼作亂以後, 她就燒書至陰府請來陰差把牛力跟啞女的鬼魂捉回陰曹, 二鬼因為濫殺無辜的原因最後被判官判了下油鍋三百年,償還罪孽以後方能去投胎轉世。即使孽債償清他們也不可能再世為人, 隻能入畜生道輪回。陰陽有序, 這是天理。
倘若他們隻戕害仇人,肯定不會招致如此重的懲罰, 可惜當初他們已經成為泯滅人性的惡鬼。
這事她是從借道的陰兵口中得知的, 但是小女鬼琪琪的魂魄, 陰差卻沒有找到。
她帶走鄺念齊的魂魄, 然後就消失了。並且陰陽兩界中都找尋不到她, 陰差也都束手無策。
這個琪琪, 到底是什麽來路?居然能避過她跟陰差的耳目。
那天晚上, 她神不知鬼不覺來到筒子樓,帶走了鄺念齊的魂魄,而周善當時就在一門之外,卻沒有絲毫察覺。
一個方才成型十幾年的鬼魅,還是個小女孩,她是怎麽做到的?縱使當天晚上周善被陳慧吸引住了全部心思,可她五感靈敏,如果琪琪真的隻是尋常的鬼魅,不可能瞞過她的眼睛。
周善坐著公交車來到人民醫院,她敲了敲門,才推開病房的門走進去。陳慧正坐在那用一塊濕毛巾給鄺念齊擦臉,她的精神狀態比先前好了些,卻也還是沒有恢複過來。
她看到周善時仍然是那副癡癡呆呆的模樣,沒有說話,端起水盆就往廁所裏走。
周善歎了口氣,開啟慧眼,鄺念齊頭頂與兩肩處的命火依舊是搖搖欲墜奄奄一息的模樣,周善掐了個訣,在三處命火處點了點,命火雖然虛弱卻仍舊燃燒著。
倘若三盞命燈一滅,這具肉身中最後一口氣也要散了,到那個時候恐怕大羅金仙來了都救不回他。
所以這些日子,周善會常常來醫院,目的就是保住鄺念齊的命燈。即使魂魄找不到,他的肉身也不會死,雖然是植物人的狀態,但也終究是有希望的。
這次周善同樣施法續了鄺念齊的命火,施完法後,周善的神情有些倦怠,“真是欠了你的。”
她把果籃留在桌子上,然後對站在廁所門口的陳慧說了句,“阿姨過幾天,我再來看看他吧。”
陳慧像是完全沒聽到一樣抱著個滿滿當當的水盆出來了,“小齊,媽給你洗澡。”
她嘴裏哼著搖籃曲走過來,也沒有避嫌不避嫌的意思,當著周善的麵就開始動手剝鄺念齊的衣服。
周善急忙伸手擋住眼睛,“你等等,我先出去。”
周善就跟驚弓之鳥一樣嗖地跳出了病房。
出來時,周善不自覺搓了搓手臂,這也太冷了。前天帝都迎來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但是這醫院怎麽感覺比外麵還要冷?不是有暖氣嗎?難道壞掉了?
剛剛進醫院時還感覺這裏頭暖和異常,現在就冷得跟外麵的冰天雪地一個樣,周善搖搖頭,裹緊了身上的棉襖,快步往外麵走。
臨走時,她的眼神卻瞟向了醫院走廊裏的角落,她似乎看到了什麽東西,瞳孔頓時猛烈一縮。角落裏不知何時出現了個小女孩,一身的冰霜,她出現的那一刻,醫院裏的氣溫頓時降低了不少。
周善慢慢挨過去,坐到角落裏的椅子上,“琪琪?”
琪琪看見她時大驚失色,拔腿就要跑,卻被周善獰笑著揮揮手給困在角落。
琪琪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有點怕周善,手裏的木陀螺越抓越緊,臉上更是沒有絲毫血色。
周善俯身在她身上嗅了嗅,“你把鄺念齊的生魂帶回來了?”
琪琪睜著雙圓鼓鼓的大眼睛瞪著她,一字一句開口糾正,“是、小、星。”
周善撇撇嘴,“好吧,聽你的,小星,我還以為你會殺了他。”後麵那半句話是她無意識說出來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還是被琪琪給聽到了。
琪琪發怒了,眼睛立刻被眼黑給占據了,烏沉沉一片十分嚇人,“琪琪是個好孩子,從來不殺人!”
周善故意拿眼瞪她,“可是你差點害死了他,你把他的生魂拘走,要不是我保住他的肉身,他的身軀早就腐化掉了。”
琪琪聞言也有點心虛,眼睛不知不覺就恢複原狀,周善身上的陽氣太重對她來說壓製還是挺厲害的,她悄悄往角落裏挪了挪,低下頭嘟嚷了句,“琪琪不知道啊。”
她眼睛不黑不紅的時候,還是分外幹淨漂亮的,清澈得如同一汪泉水,完全不像是鬼魅,“小星說不跟我玩,可是我喜歡跟他玩。”
她低頭戳了戳那隻木陀螺,“這隻壞掉了,陽陽說隻要我乖乖聽話做個雪人,他以後就帶我玩,還把新陀螺送給我,陽陽的新陀螺可大可漂亮了。”
她用手肘把木陀螺夾緊,然後雙手微微劃了個圈,“那麽大,小星喜歡那個陀螺,我也喜歡。”
周善突然覺得眼睛有點發酸,她轉過頭去,沉沉問道:“這些天你帶他去哪了?”
“海城。”
“海城?”周善忽然轉頭定定地看著琪琪那雙幹淨的眸子,她盯得很緊,一些碎片化的記憶也竄入她的腦海中。
那個冬天,啞女跟鄺家都交不起暖氣費,全靠燒炭取暖,家裏的溫度同外麵的數九寒冬沒有多大區別。鄺念齊,應該說當時的鄺南星在家裏冷得跺腳的時候,鄺大壯就哄他說以後冬天要帶他去海城過,那裏四季如春,不會下雪,永遠不會冷。
而鄺南星轉頭就把這話跟琪琪說了,兩個小孩天真地拉鉤約定,以後的冬天要去海城一起過。
琪琪蟄伏了十幾年,心心念念的唯有這一件事。那時候琪琪的父母要帶走鄺家父母,她從小乖巧加上有怨氣在身自然不會有異議,結果鄺念齊拚命求她,她又氣又恨方才改變主意。
縱使拘役了鄺念齊的生魂,她也沒有做什麽,僅是一鬼一魂跑到海城玩了一圈,看遍椰林樹海、沙灘陽光。
周善用法力查探了番她的全身,十分的疑惑不解,“你這小鬼修為也平平無奇,那天晚上是怎麽瞞過我的眼睛拘走他的生魂?這些日子我都沒有查探到絲毫痕跡?“
琪琪笑了下,“一個大哥哥教我這麽做的。”
哪來的大哥哥?周善更是迷惑不解。
她心裏瞬間湧起了萬般猜測,但是轉瞬就提起了心,琪琪這小女鬼的身影越來越淡,臉上雪白的冰霜也有消融的跡象,周善伸手想要去摸,卻摸不到實體,“你?”
琪琪看起來仍然很開心,“我要灰飛煙滅了,大姐姐。”
周善大駭,“怎麽會這樣?你到底跟誰做了交易!”
如果說琪琪的執念是死前聽到鄺念齊那句“再也不跟你玩”的話和海城的願望,那她了卻心願以後就應該去投胎轉世了。但是現在,她的魂魄非但沒有開啟陰路,反而有魂飛魄散的跡象。
琪琪不理解她,“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現在沒有那麽冷了,很舒服。”仿佛魂飛魄散對她來說不是死亡,而是解脫。
因她是凍死,這十幾年來她日日夜夜都受到寒冷的侵襲,從這一層麵上來講,確實是解脫。
周善突然就下定了決心,“你跟我來,跟上。”
她厲喝一聲,琪琪被她嚇到了,先是一個哆嗦,而後才委委屈屈地跟在她身後,隻在不遠不近處墜著,並不敢靠近。
周善衝到醫院外麵攔了輛計程車嚴肅地往家裏趕,她鑽進車裏,那個司機忍不住左看右看,還搓了下手臂,“怎麽這麽冷?”
周善從背包裏抽出一張大紅鈔,報上自己的地址,“開快點。”
的哥對帝都也是很熟悉了,看見錢頓時樂嗬了,“得令!”
他把油門一踩,計程車如同離弦之箭般往外飛了出去。
周善飛奔回了出租屋,琪琪卻沒敢跟進來,周善想了想,伸手摘下門框上那枚貼了符紙的圓鏡,“進來吧。”
她找出了一段木料,拿出刻刀便專心致誌地雕琢起來。
傅其琛聽到聲音,開了對麵的門鑽了個腦袋進來,他看到琪琪時麵色迅速一整,隨後看到周善嚴陣以待的架勢才開口問道:“你在做什麽?”
周善頭也不抬,”救鬼。“
她手上動作頗快,很快就用自己平日裏用來練手的柳木刻出了一個精致的女娃形象,周善張嘴又要咬自己的中指。傅其琛連忙伸手阻攔,“你!”
周善被製止了立馬橫眉立目,“我救鬼呢你沒看見啊,再遲點她就要魂飛魄散了。”
傅其琛又急又氣,“你這些日子元氣大傷,現在不要命了?十指連心,一滴指尖血,差不多是你一年的功力,你真當不要錢一樣亂灑?”
周善拍開他的手,“我樂意!”
傅其琛的麵色也冷淡下來,“渡人?渡世?你還是先渡你自己吧,做了那麽多的功德也沒見到修為有多麽精進,攢下的功德都大肆往外灑。”
周善生氣了,“你什麽意思!”
其實傅其琛並沒有說錯,她打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在修功德,但是十幾年來,攢下的功德其實並不多,修了,轉瞬又化為法力用掉了,就像個一邊吸水一邊抽水的水池子一樣,永遠不會滿。但是周善卻從未想過,依照這種速度,她的《道德經》何日會滿,何日她才能夠重新飛升上界?
在這個時候她才陡然明白,玉帝的所謂責罰,可能就是放逐,就像當初把她發配昆侖山一樣,她恐怕再無飛升成仙的可能了。
可是如若不用法力,隻修功德明顯也不成。做小善也隻有小功德,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渡人或渡鬼,這才是大功德,但是要做大功德就必須動用法力。更何況,即使她不想動用法力,但這身體已知天命,五弊三缺皆在,時不時的就有災厄發生在她身上。
若要自救,也還是要動用法力。因她的五弊三缺又會影響到身邊親近的人,她還是要伸出援手。
這是個死結。
看來,玉帝應該早就心知肚明的事,而她到了下界以後方才明白。
她不得不承認,她當年任性毀了西王母的蟠桃園,已然傷及仙界根基,仙界此時應該是已經放棄她了。
她想明白了這個問題,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睛,“我就喜歡,與你無關!”
傅其琛看到她通紅的眼圈時,心裏大受震動,他沒有開口解釋,徑直低下頭用刀子往自己的中指刺了下,“我隻是想說,以後有這種事你盡可以找我。我也是風水師,雖然修為不精,但是指尖血還是有用的,以後這種事情,你大可以找我。”
他把血珠往木頭人身上一抹,從周善的書桌上拿起幾張符紙,對愣愣地站在房間角落裏的琪琪說了句,“進去吧,你可暫居在內,固魂符可保你魂魄不散。”
琪琪茫然地張嘴,“可是大……”
傅其琛開口製止了她想要說下去的話,也沒有看她,側顏冷得驚人,“進去。”
琪琪聽到他聲音時身軀忍不住一顫,乖得跟貓兒一樣,已經模糊到快要化為光點的魂魄也變成一縷白煙鑽到柳木人中。
傅其琛把柳木人塞到周善的手心裏,“這不是依你的意思辦了嗎?好了,別哭了。”
周善十分嘴硬,“誰哭了?”
傅其琛聳聳肩,“好,你沒哭,是我哭了。”
……
周善有些遲疑,“你怎麽會——”她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合適的形容詞,“你怎麽會對我這麽好?”
傅其琛清雋的眼裏忽然擠滿了促狹的笑意,“可能是因為上輩子欠了你的。”
周善覺得似乎有些道理,急忙伸手掐算,“把你生辰八字報上來。”
傅其琛微微一笑便把生辰八字報出,然而周善掐指卻算不出來,她不甘心,又取出竹筒往裏麵倒了三枚銅錢開始點算,依舊算不出。
周善不服氣,依次擺出龜緺、卜棍、星盤……
看著她搗鼓了十幾分鍾,傅其琛忍不住開口了,“你知道為什麽算不出嗎?”
周善頭也不抬,專心致誌地擺星盤,“為什麽?”
“因為我們兩個人的命,是注定連在一起的。”
周善聞言不由心中一動,呆呆抬頭看著傅其琛認真的雙眼,一時似乎也怔了,她嘴巴呶了呶,似乎想要說什麽。
傅其琛見狀便把耳朵貼過去,誰知周善冷冷地說了句,“有毛病,回房睡覺吧你。”
傅其琛不由笑了笑,不過轉瞬又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模樣,“你遲早會明白的。”
“趕緊滾。”周善其實有點惱羞成怒。
等傅其琛出去以後,周善才收起了臉上的不耐煩,先是捂臉重重吐出一口氣,隨後麵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她總覺得這個人身上同她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可是為什麽就算不出來呢?
就連傅其琛的命也是如同水中望月霧裏看花一樣,怎麽看都看不清,天機也不肯泄露。
她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端出一個簽筒,閉上眼睛擲了擲簽,很快就有一根簽被搖了出來。周善睜開眼睛撿起那根簽,看到上麵是句小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中簽,不好不壞。周善自己也能解簽,但是這句偈語說了就跟沒說一樣。
你到底是誰?
————
這天,周善又去了醫院,鄺念齊已經恢複得很不錯了,陳慧也逐漸精神起來,隻不過鄺念齊卻把自己離魂這麽些天的事全都忘了,包括那幾天的事情也記得不大清楚了,懵懵懂懂,很快就恢複了以前活潑開朗的樣子。
周善雖覺有些遺憾,但是無論怎麽講,這些日子總是壓在她心上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她也鬆了口氣。
她嘴角噙著笑意,走出了住院部,準備從門診大廳裏出去。不過醫院的喧鬧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先是一道高亢的女聲,“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我都已經說了醫院裏沒有新鮮胎盤了,找我也沒用啊。”
隨後又是低低的女音在央求,由於聲音太小隔得又有點遠的緣故周善並未聽清。
然後又是高亢女聲,“你去藥店買啊,紫河車,總有賣的?”
“不新鮮?你要那麽多新鮮胎盤幹嘛?我能拿到的都全部給你了還不夠?”
周善聽著聽著就皺起眉頭。
華國產婦喜歡吃紫河車補身子這種習俗她是知道的,但是新鮮的紫河車往往賣得很貴,而且一般人沒有門路還拿不到。產婦補身的話一隻也盡夠了,須知過猶不及這個道理。
那麽問題來了,除了某些邪術以外,誰還需要大量的新鮮胎盤供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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