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逃不出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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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敢說話,想要繞開他離開,卻被他用力扣住了手腕。

    隔著麵紗,我們在對方的眼中都顯得十分模糊。

    酒壇早就不知被扔去了哪兒,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試著掀開我帶著的鬥笠。

    一陣風吹過,我的呼吸在這一刻全然窒住。

    鬥笠從我的眼前落下,一同落下的還有我的淚!

    鬥笠落下。

    慌亂中我不知所措,直至一縷霜白的色澤隨著冰冷的晚風,飛舞在我們眼前。

    贏湛眼底燃起的火苗慢慢熄滅,扣住我的大手也無力的垂下。

    最後一顆桃仁的時效似乎已經過去了,贏湛再也認不出我。

    因為,此刻的我隻是一個醜陋、憔悴的白發老太。

    “嗬……”他自嘲似得揚起嘴角,隨即劍眉斜挑,暴怒的一把拽住我的衣領,“今日本王大婚,整個鹹陽的人都為本王道賀祝福,你為何不笑?莫非,本王的大喜,你有歧義?”

    他的力氣很大,我一把骨頭差點被折斷。

    “恭喜公子大喜。”我的聲音沙啞難聽,拚命揚起的笑也同樣不具美感。

    贏湛這才頹然的鬆開我,“笑,就對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隻要本王與解憂公主成婚,就能天下太平,就能如父皇隨願,如百姓所願,也如她所願!洞房在哪裏,本王應該去洞房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重新抱了一壇酒,步履蹣跚的從我身邊錯過。

    我還維持著微笑的模樣,似乎嘴角被貼上了兩塊膠布被永恒的固定成上揚的弧度,卻是笑著笑著就哭了。

    贏湛的背影漸行漸遠,徒留我一人孤單的站在這張燈結彩的喜堂中。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今日一別,恐怕此生再難相見了。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從鹹陽城回到北冥的,甚至忘了撿起地上的鬥笠遮住那張衰敗的老臉。

    北冥鯤和緋虞在竹屋裏等我,看見我的模樣大吃一驚。

    緋虞急的直抹眼淚,卷起袖子就要去找月老算賬,被北冥鯤一把揪住。

    “這個結果,她是早知道的。”

    “蓮綴,你傻呀!”緋虞眼淚汪汪的搖晃著我的肩膀,差點弄散我這把老骨頭。

    我已經無法感受到更多的疼痛了,就算現在立刻死去,也不會有絲毫抗拒。

    我將自己關進竹屋,如蝸牛一般,不知時日,不辯四季的安靜的等待生命終結。

    意外的是,我卻奇跡般的存活至今。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腳趾居然長出了一塊枯木,才如夢驚醒!

    我的死期就要到了!

    意識到這一點,我忽然開始懷念起身邊的人和物,我想出去走走。

    緋虞在這段日子裏對北冥鯤死纏爛打,什麽美人計,苦肉計都使過了,哭著嚷著要給他生小北冥。

    後者卻躲閃不及,北冥鯤可以為了救助一條河鰻夜闖皇宮,也可以為了幫我假裝成親。

    然而,一旦認真地談及感情,談及他和緋虞的終生大事,北冥鯤就比緋虞表現的更像是一條泥鰍,一溜煙便不見了。

    這日,我穿戴好了出門的衣服,拄著拐杖從那間常年不透光的竹屋裏走出來,就看見緋虞一個熊抱騎在北冥鯤的大腿上。

    “娶我吧,不然我娶你也成。”緋虞“勾”著北冥鯤的脖子,向一塊超大號的狗皮膏藥。

    北冥鯤高舉雙手,不敢抱她,“小泥鰍,你不覺得我們年歲相差的太大了麽?”

    “才相差八千歲,我不介意噠~”緋虞又將她那滑不溜秋的身板使勁往北冥鯤的胸肌上蹭了蹭。

    北冥鯤的臉頰刷一下紅了,想要推開緋虞,卻一不小心雙手按住了她的胸。

    感受到掌心中的柔軟,北冥鯤窘迫的大叫一聲,一個趔趄仰麵從凳子倒在地上。

    熊抱在他身上的緋虞也被連帶著摔在北冥鯤結實的胸膛上,還響亮的在北冥的微微開啟的唇瓣上“波兒”了一下。

    “咚咚!咚咚!”隔著大老遠,我都能聽見這兩人猛烈混亂的心跳聲。

    緋虞舔了舔唇,臉蛋如熟透的番茄,害羞起來。

    北冥鯤也舔了舔唇,似乎覺得緋虞嘴唇的味道還不錯,既柔軟又甜蜜。

    他微紅的臉上漾起了一抹笑,鬼使神差的在緋虞有些紅腫的嘴唇上又吻了一次。

    這一次,他們吻了足足三秒鍾,我真想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瓜子靠在門板上看好戲。

    緋虞似乎被北冥鯤猝不及防的偷襲嚇到了,找回了女兒家的嬌羞,對著北冥鯤的臉就是一耳光,“流氓!”

    打完,就又害羞又懊惱的跑開了,甚至都來不及察覺我的存在。

    北冥鯤伸手摸了摸被打紅的側臉,有些傻傻的勾起嘴角,似在回味。

    我被他們有趣的畫風感染了,不經意回想起我和贏湛經曆的點點滴滴。

    思念,就像是猛然發動進攻的洪水猛獸,推著我的身體向鹹陽城而去。

    我沒有打擾處在戀人未滿階段的緋虞和北冥鯤,在桌子上留下一張紙條,就背起簡單的行囊出發。

    暗自為他們祈禱,希望等我從鹹陽城回來,能看見他們有"qing ren"終成眷屬。

    當然,前提是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回來的話。

    距離竹屋大約三十裏的地方,是一個亂石堆。

    那裏鳥不拉屎雞不下蛋,連妖怪都嫌棄它的貧瘠,此次經過,我卻驚訝的發現,亂石堆中不知何時建造起了一個小小的石屋。

    附近的妖精告訴我,石屋裏居住的是一個怪人,不,它也有可能是一個性格古怪的妖。

    它沒有朋友,也從不與別人說話,整天穿著一件與夜同色的大鬥篷,看不見長相,也分不清雌雄。

    我走得累了,就在亂石堆旁找了一塊較為平整的大石頭,坐下歇息。

    明晃晃的太陽照得我有些目眩,腳趾好像都麻木了,我不敢脫鞋去看,就怕看見十個腳趾頭都變成了的枯木。

    亂石堆中傳出了“哢哢”翻動石頭的聲響,一個穿著黑色的鬥篷的人影正蹲在石碓上,翻動著石塊,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你在找什麽?”我好奇的扯著蒼老的嗓子。

    鬥篷人沒有理睬我,繼續翻找著。

    他的背影看起來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因為我確信我從來不認識一個沒有影子的人。

    烈日當頭,我隻顧著看那個在石碓中尋尋覓覓的身影,忘記了趕路。

    找了一個多時辰,鬥篷人拍拍身上的灰,踏著穩健的步伐從石碓中回到石屋。

    鬥篷人的身高十分高大,我初步猜測,隱藏在鬥篷之下的人應該是一個男人。

    又過了一會兒,鬥篷男見我還坐在烈日下,端了一碗水放在我身邊,便一言不發的掉頭走了。

    我喝了口碗中微甜的泉水,暗自感歎,或許這個古怪的妖並不是什麽壞人,隻是不善於表達才顯得孤僻。

    片刻後,我又繼續向鹹陽出發,直到我連小腿上的知覺都感受不到,才終於站在了公子高的王府大門外。

    這一次,我沒有帶鬥笠,反正帶與不帶,都不會再有人將我和曾經那個擅長魅術的鯉魚精關聯在一起。

    門外的侍衛以為我是個臭要飯的,嫌棄的將我趕走。

    我隻能借了一個梯子,悄悄爬上王府院子外的圍牆,希望能看見贏湛從院子裏經過。

    緋虞曾經問我什麽叫做有緣無分,我想,我和贏湛便算是吧。

    我們總能遇見,卻永遠都不能相守。

    緣分,緣分,有緣無分。

    剛爬上牆頭,院子裏三道熟悉的人影便引入眼簾。

    我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

    在王府的院子裏,秦玉郎、解憂公主和贏湛呈三足鼎立之勢。

    秦玉郎的手緊緊握著解憂公主的左手,而贏湛則扣著解憂的右手,似乎在進行一場拉力賽。

    氣氛十分凝重,充滿了一觸即發的硝煙氣息。

    讓我有些意外的是,黃小影穿著一襲十分傳統的燕京男子的裝束。

    他胸裹獸皮,肩披鎧甲,腳下蹬著一雙鐵頭靴子,頭發也被編成了許多細密的小辮子,還將那些小辮子在後腦勺梳成了一個充滿異域風格的衝天辮。

    若是說秦玉郎為了見解憂公主喬裝溜進王府,偷了一套燕京人的衣服引人耳目,我絲毫都不會感到奇怪。

    但怪就怪在,秦玉郎不僅僅穿著一身燕京名族服飾,還梳上了燕京人才會編紮的小編子。

    之前我冒充燕京公主的時候,也梳過這樣密密麻麻的小辮子,編一次頭發至少需要耗費一個時辰。

    我不信秦玉郎有這樣好的耐心,就算他有著編頭發的閑情逸致,也一定沒有這編頭發的技藝。

    所以,我敢肯定,秦玉郎出現在贏湛的王府,絕對不是意外。

    而他接下來所講的話,也應征了我的猜測。

    “我受夠了像老鼠一樣,隻能在夜晚從遠處悄悄見你一麵。樂兒,跟我走吧,離開這裏,贏湛不愛你,你也不愛他,何必執著呢?”

    解憂眼神中出現了片刻不忍,隨即用力甩開了他的手,“解憂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嗬,在你眼中究竟將我放在什麽位置?”秦玉郎略顯瘋癲的向前走了兩步。

    解憂步步後退,退進了贏湛的懷裏。

    “難道我隻是你的一個男寵?”

    “不要再說了!”解憂喊道。

    贏湛一把將解憂護在身後,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與他相比顯得十分瘦弱的秦玉郎,邪魅的唇微微勾起,“什麽男寵?別忘自己臉上貼金,你在王府中的地位,連本王養的狗都不如。”

    秦玉郎惱羞成怒,衝上前就想湊人,卻被贏湛一記漂亮的神龍擺尾踢飛,撞在牆角。

    “轟!”牆壁被撞的猛烈震動,將我腳下踩著的梯子都震翻。

    眼看就要從牆頭摔下,一雙冰冷的森森骨手拖住了我,將我穩妥的送回地麵。

    “謝謝。”我撐著拐杖,大喘氣。

    “不用。”青嬰表情怪異的看了我一眼,徑自飄回了院子裏的大樹上。

    她也沒認出我,隻當我人老成精了,才能看清她的魂體。

    這樣也好,被認出來了反而會造成尷尬。

    我佯裝高深的問:“你的主子與人爭執,你怎麽不去幫他?”

    青嬰不屑的冷哼,“就憑他?也配!”

    我有點二張摸不著頭腦,青嬰對於贏湛的忠誠度不是已經到了百分之百了麽,怎麽現在卻表現的這般冷漠?

    還是說,在我當縮頭烏龜躲在房間裏的時候,發生了什麽驚人的轉變?

    “老婆婆,你好端端的為何爬我家主人的牆頭?莫非,婆婆你是賊?”青嬰見院子裏的吵鬧已經消停,飄在半空中問我。

    還好我夠機智,指了指從牆頭伸出來的半截紅杏,“那花開得好看,想摘兩朵放在家裏添些生氣。”

    青嬰點點頭,喃喃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等無花空折枝。既然是出牆的紅杏,折了也罷!”

    說罷,青嬰化作一團青煙在院子裏那顆老杏樹上遊蕩了一圈,便捧著一大束綻放最美的紅杏花塞進我的懷裏,“好了,老人家你牆也爬了,花也折了,哪來的回哪去吧。”

    “是是,我該回去了,時辰也晚了。”捧著滿懷的紅杏,我拖著蒼老的身體緩慢的往回走。

    落入拉長了我的倒影,讓那影子久久停留在王府外圍的牆麵上,仿佛在追憶那高牆後我和贏湛發生過的種種記憶。

    從北冥來到鹹陽我用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從這裏回去也需要那麽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