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陰墟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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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煤瓜,這個夢不好玩……我們回了好不好?”

    抱住伏在腰側的獸頸,感受手掌下麵湧動的暖流。

    亢奮的腦袋驀然清醒過來,我手足無措地掂了掂手裏的詭異武器,惶恐得快要哭出來了。

    剛才是被什麽鬼東西附身了嗎?

    黑獸睨了我一眼,獨自走上前幾步,然後躍上一座高台又縱身飛向八卦圖。

    變成大獸的煤瓜真是漂亮啊,像撕裂天幕的一道鬱黑鮮亮的電弧,又流瀉成漫天炫目的紫輝,從八卦光暈的頂端傾泄而下。

    我傻愣愣地望著它,直至紫輝攏住四周又悄然地隱沒,本是巋然不動的天地,突然鮮明地躍動起來,就被誰鬆開了被摁停的時間之閥。

    耳邊響起火把“劈啪”地乍響,冷寂的空氣裏微微震起誦經的聲音,越來越宏亮,聲浪湧動在四麵八方無孔不入。

    空氣隨著這些吟唱變得灼熱起來,雙眼強烈地刺痛,煙霧就像變成繩索緊緊地扼住了我的喉嚨。

    擺在場地上的那些紅漆棺材在轟隆隆的巨響中劇烈地燃燒起來,然後持續潰塌,轟隆之聲不絕於耳,很快和綿綿不絕的吟誦化為一體,像針尖穿刺進我脆弱的頭顱和心髒。

    實在受不了這般無休無盡的折磨,我抱著腦袋伏向地麵,想躲避這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停休的炎火屠戮。

    這夢真是太恐怖了,好想醒過來,繼續去找南城九傾那鬼家夥。

    “起來好生看著!”頭上響起黑獸的命令。

    它悄然降落在身側,用毛刺刺的尾巴敲打著我的腦門。

    “我不想看,煤瓜,求你帶我回正常的封門村去吧?”我揪住它的尾巴,苦巴巴的求,“你把我整得跟個蛇精病似的也沒用。我跟百年前的南城家真的沒關係……我家世代姓柳,我爸媽是普通山民,我爺爺也是農民兼職幫人家挖墓穴,我太爺爺是看風水的假道士。我能把家裏的十八代祖宗幹嘛的都背給你聽。我柳妙根正苗紅是柳家的親閨女,從小到大沒有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更不要說什麽屠殺南城全家了!”

    “愚笨不可救藥。”

    黑獸從我手回抽回尾巴,不太爽地嘀咕了一句。

    尼瑪,姐姐我不陪你玩了行不行?!扛起那把什麽幽刹鉤鐮,我想往後溜,卻被它粗暴地扯咬著裙擺往前扯。

    “上來!吾須為你清除迷障!”

    我氣悶,不過想想還是得指望這畜生帶我回去,隻得再次騎上獸背用手死攥住為它戴上的銀索。

    那隻晶亮的小表盤墜在健壯的獸胸前,有種萌萌的精致感。

    黑獸抬足翹首,再一次縱身騰躍而起,衝向煙雲層迭塵起灰揚的暗空,懸停在八卦陣的另一側。

    八卦陣懸下的光線特別的溫暖潔淨,我迷戀地將手伸了過去,光在指尖輕柔拂過。

    “別靠近它!”黑獸怒斥,扭頸呲出雪亮的獠牙。

    我隻得尷尬地將目光投向底下的沐火修羅場。

    天地之間的烈火已將黑暗焚盡,留漫天漫地異樣的紅芒萬丈。

    一具具焦骨從焚毀的棺木殘骸中掙紮破出,它們竭盡所能地伸長著自己油脂淋漓,血肉黏連的手臂,向站在圓台的蓑衣客發出尖銳的痛苦嘶鳴。

    我渾身止不住地戰栗,幾乎要扛不住肩頭的幽刹鉤鐮。

    焦骨們在火中咆嘯,翻滾和蜷縮,將自己一點一點地損毀在蓑衣客毫不見憐憫的喃喃吟誦之中。

    “這到底是什麽?”

    我緊張地從緊攥著鏈索的舉動下意識改為撕扯著獸頸上的絲毛。

    黑獸煩躁地在空中掠出一圈光暈,它梗扭起腦袋噴著氣,古怪地綻開一絲心滿意足的笑容。

    “今朝能見識這至陰至邪的陣局,也算沒有白白被封印這百年。”

    它如此說道,笑容愈見深沉,充滿著與我剛才一樣古怪的亢奮。

    我感到自己顫抖得厲害,抓在手心裏的黑毛因汗濕而黏著成一團。

    底下的棺木裏,有一具焦骨正以扭曲的姿態趴在那裏,驚慌失措的尖吼滾爬,與其他的沒什麽兩樣。

    但我知道它有,它的胯骨上還懸掛著小半截還沒有被燒幹淨的嫁衣,款式古樸花樣繁複,似乎比其他的更漂亮。

    那些持鎬肅立的蓑衣客在火勢褪盡後,突然動了。他們遵從著一種秩序拎起自己腳下的瓷罐,依次順著圓台旁的木梯緩步而下,一直步入火星紛舞的焚場內,揮動手裏的鎬擊碎那些還在掙紮和嘶吼的焦骨們。

    一下又一下,雪亮的鎬尖將其敲捶成齏粉,又被小心翼翼地捧起裝入那些瓷白的葬品。

    動作緩慢而細致,機械又規整,像已被重複過千萬次的嫻熟工序。

    我看到一隻圓潤的青花白瓷罐,已被慎重地放下。

    鎬尖揮起直起直落,將那具穿著繡花裙的焦骨鎬得碎屑飛濺,嘶吼刹那嘎然而止。

    “你哭什麽?”

    黑獸的問話像凜冽的臘月寒風拂麵而過,幹燥冰冷,潦草而粗暴地撫幹了我麵頰上的濕意。

    在這烈焰焚炙的炎屠中,讓沸成黏糊狀的神智又慢慢冷卻下來。

    呃,估計鬼也不知道我這種時候為什麽要哭唧唧。

    空氣中濃鬱的焦味和血腥持續嫋嫋蒸騰,像兩條正在糾合的蛇般不斷纏繞融匯,無聲無息地彌漫成一股詭異的香,沁進鼻腔侵入心肺,又化為一方綿軟潮濕的絲絹,蒙附在將要被窒殺的五腑六髒上。

    我扯緊手裏攥著的銀鏈索,將身體伏倒在修長的獸頸背上,手臂伸展指向那一縷柔軟破碎,青煙迤邐的紅綢裙碎片。

    “煤瓜,告訴我那是誰?!”

    紅綢布片兒隨著鐵鎬不斷地砸落和揮起,被高高地勾掛在鎬尖,又隨揚起的力道遁脫而去,在火星和灰燼、焦骨與棺骸間曼妙地飛揚。

    黑獸甩了甩頭頸,辟開煙灰流火踏穿熱霧煙燼,從空中如團雲煙一樣輕盈降下,然後停駐在那具被敲成碎渣的焦骨旁。

    所有揮鎬的蓑衣客正專心致誌地把自己腳邊嘶吼掙紮的焦骨砸個粉碎,骨屑隨火星和灰燼散亂地彈濺。

    沒有人朝我們瞥過一眼,盡管四周都是震破天際的囂鬧,悲嚎尖嘶中摻雜“呱哢呱哢”的焦骨破裂聲古怪而妖詭地震蕩著這片修羅場。

    我笨拙地躍下獸身,站在火星紛飛的黑煙中窺著前方奮力不休的背影,在他掄起鐵鎬砸向焦黑的頭顱之時,我也忍不住高高揮起扛在肩上的幽刹鉤鐮,憤怒地砸向佝僂的背脊。

    幽刹鉤鐮紮進血肉有種微妙的黏滯感,像將冰涼的雙手陷進溫暖的泥濘中,舒適得舍不得撤離。

    我費勁地拔出武器後,又忍不住揚起再砸落下去,帶著無比舒暢的饑渴和激昂。

    黑獸不耐煩地踱著步,它的腳掌踏陷在細碎的骨屑堆之中,窸窸窣窣響得清脆悅耳。似乎在這種動聽的節奏裏,我的身體能更協調流暢地把控雙臂的力量,將手中的鎬一再揮出不可思議的暢快弧度,一次次重落擊下。

    而這個承受了數次鎬擊的始終沒有被擊趴伏地,他隻是沉滯緩慢地轉過來身。

    幽刹鉤鐮又一次沉重落下時,不偏不移地擊向他寬大麻笠的中央,直直向下,一路拖曳出一條猩紅的裂縫。

    我的手似乎已被癲狂的力量所控製,無法收力和停罷,隻能任憑沉重的鐮尖順其而下,滑溜地扯裂笠沿蓑襟勾劃著皮肉血筋直至肚臍之下,硬生生地卡在骨盆之上。

    我聽見自己的嘴裏迸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嚎,仿佛被鎬扯裂身軀的人是自己,如同腳底下正繼續在被鎬碎的焦骨們。

    幽刹鉤鐮終於從虛脫了力道的雙手中滑出,它牢牢地釘在血肉綻裂的腹部,像隻捕獲到獵物的魚鉤。

    寬笠和黑紗脫落,柔亮的黑發顯露在躍動的火光中,連同那張帥破天際的俊顏。

    南城九傾?!

    他的臉使我更加不可抑製地繼續瘋狂嘶吼,並眼睜睜地瞪著他萎倒至雙膝跪地,血汁淋漓的腹部頂著斜撐在地的鎬柄,像一塊頹敗的墳碑歪歪斜斜。

    被驚駭到極致而迸發的尖嘶從喉頭源源不斷地噴湧而出,蓋過焦骨們的悲嘶和裂碎的合奏,在這片妖孽的場麵裏獨樹一幟的悠長嘹亮。

    黑獸伸過腦袋呼出一口氣,萎倚在地的人體和破碎的骸骨一起霎間碎崩為塵灰,飛揚進彌漫在天際的火星煙霧中。

    我驀的頓住了哭吼,怔忡地看著一人一骨在眼前化灰而去。

    好似半夜噩夢蘇醒後,轉頭見擺在床頭的水杯上還嫋嫋冒著熱氣,帶來濃重的彷徨和無力的虛脫感。

    這些,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跟我來。”黑獸張嘴叼起青花瓷罐,用尾端輕撫過我的衣擺。

    我扛起武器,愣愣地再次躍上它的脊背。

    獸掌踩踏著咯咯作響的碎屑,緩步穿梭在一幕幕正在進行的某種儀式中。

    焦骨們有條不紊地被鎬碎,然後被小心地捧起,倒入罐中。這些青花白瓷罐宛如一朵朵盛開的睡蓮,在血光衝天的煉獄裏平靜地綻放。

    巡完整場,我終於發現不是所有的骸骨都會被鎬碎入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