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一世兩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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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妙……柳妙?!”

    哈,居然在叫我?!

    墜崖的過程中怎麽還會有人在叫我……真是見鬼了!

    “九傾!”雙眼被加速度刺得睜不開,我不顧一切地狂叫起來。

    聲音還未衝出喉嚨,時間仿佛被按了“暫停”,身體一頓立即停止了下墜的動作。

    耳邊奇怪地響起一兩聲悅耳的鳥鳴,鼻畔竟飄起稻草的清香。

    怎麽回事?!

    睜開眼,一陣強烈的光線刺進眼瞼,疼得我用胳膊連忙抱住頭。

    再次睜眼,我頓時嚇得不敢動了。

    藍天之上嬌陽當空,頰邊吹拂裹挾著清草氣息的微風,而自己正蜷身在一棵熟悉的棗樹的枝椏間。

    這個視角很熟悉,小時候常常這麽看,因為這棵棗樹是種在……我家院子裏的。

    對,我家是在瑤江山區裏的。可問題為什麽我會從詭地墜崖掉到自己家的院子裏?

    我突然想起遇到冥獸之魂那位上神時的情景,連忙這次也是它救的?好像可能性不大。

    如果煤瓜也在那方詭地裏,南城九傾早就知道我了,所以這或許隻是那個可怕鬼障的一部分幻境。

    多半是我剛才破了一個鬼障,然後墜到另一個?我坐在枝頭,亂糟糟地琢磨了一通。

    “柳妙,快下來,你爸送你上學去了!”一聲溫和的叫喚從底下傳來。

    老媽?!我又驚又喜地伸長脖子往樹下看。

    家門前,穿著青灰毛衣的老媽正幫著我的山農老爸把院裏曬幹的山貨裝進一撂撂的簍筐裏,應該是準備背到集市上去攢出我整個學期的食宿費。

    而我棲身的這棵棗樹下,鄰居家的男孩天青正拎著一隻拴了白綿線的斑點天牛,仰起頭咧開傻不愣登的嬉笑。

    “柳妙,”他扯開正處於變聲期的公鴨嗓,無比歡快地說,“明天就要開學了,你的作業做完了嗎?”

    我笑而不答,因他的聲音像隔了一堵厚實的磚牆,聽來遙遠而恍惚。

    茂盛的棗樹葉在耳邊簌簌作響,乍聽清晰,卻更像夜夢裏的蟲行,似近還遠,抓心撓肺的迷離。

    墜死得生,我想自己或許是……穿越時空了?

    突然記起來,這幅情景是我初三最後一個開學季時經曆過的。

    還記得那時正和老爸老媽鬧著很大的別扭,因為中二期中的我正揣著任何一個普通山女娃都不敢做的白日夢。

    本姑娘要當明星,要當大明星,要當比範冰冰國際章還要紅的大明星!

    我對他們再三地表示,而作為山農的老爸老媽隻當我電視看多了犯著二呢。一個溫飽有餘的普通山農家,怎麽可能拿得出培養明星的財力?

    “娃別鬧,好好聽老師的話,咱就填個衛校好不好?”老媽再三地勸我,“畢業後你爸去托城裏的二姑媽給你走走關係,能當個捧鐵碗的公家醫院護士就已是咱祖上有光了。”

    這話讓當時懷揣巨星夢的中二少女怎麽聽得下去,於是我就跟他們鬧了兩個學期的別扭,這會兒正跟他們單方麵的冷戰著呢!

    夾著樹杆,我熟門熟路地滑下樹去,粗糙的樹皮隔著裙布刮擦著大腿,鬱鈍的痛楚帶有一種強烈的真實感。

    看了看自己的手,纖細幼嫩,果然是豆蔻年華時的樣子。

    居然真的穿回初三那年了?真特麽有些扯……還是繼續被困在那個鬼障裏?

    我覺得自己有發瘋的跡向,手指在抖個不停,跟得了癡呆症似的。

    “喂,要不要玩?”

    天青一如既往迎了過來,並給我獻上他手裏的天牛。

    我衝他友善地笑,牽住棉線讓蟲子繞著手指飛甩出一圈又一圈。

    明天就要開學,何其美妙……或許我應該借這個機會糾正一下自己的人生軌跡,聽話去讀衛校,出來當個大醫院的護士有多好。

    這或許是一個山女娃最好的歸宿了。

    將和南城九傾相識至今的記憶遠遠拋開,就像扔掉一條被神靈封印的毒蛇,或許這一次我能做對選擇,讓老爸老媽為我的白日夢少吃點苦,讓自己的生活過得輕鬆而正常。

    我默默地做出決定,然後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快樂地追逐起天青,想把手裏顫著長須的天牛塞入他的後頸。

    一切恢複正軌,回到那個選擇命運的開學季,這一切是不是神靈給的機會?

    我實在疑惑。

    天高氣爽的初秋午後,從小的跟屁蟲天青總會來向我道別,而雙親在忙完一天的農活後會提上我的行李,趕在下午四點前送我到車牌下,等待去鎮上的最後一班私營中巴車。然後我在鎮上轉車,顛簸半天的路,在第二天的中午時分就能回到朝氣蓬勃,栽滿梧桐樹的學校。

    “柳妙,走嘍,車要來了!”

    看到了我爸,善良的對女兒百依百順的山農漢子,手裏拎著我沉重的書包,微駝的背上係一隻塞得無比皮實的包袱。

    他站在家門前朝我揮了揮臂。而我媽正揪著圍兜,眯起眼看向棗樹下吵吵鬧鬧的我和天青,臉上掛著微笑。

    她一直以為我長大後一定會嫁給天青,但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天青是發小,是長大後再也不會聯係的童年罷了。

    我安靜地與老媽倆倆相望,像看一幅無比熟悉卻被塗改過一兩筆的風景畫。任天青扯住我的手晃了又晃,他喃喃地嘀咕:“今晚不要走,好不好啦好不好?明天我陪你開學,還幫你包新書皮。”

    自從我需要出村上學後,每到開學的前一天,他都這樣跟我說。也是每年,老爸老媽都是這樣地送我出村,走向他們期盼的未來。

    我再次抬頭窺天,雲蒸霞蔚日麗風和,沒有任何魑魅魍魎臨世的跡向。

    緊緊地抿起唇,甚至怕自己一記呼吸或驚喘,會擾破這場神靈施舍的反轉。

    “走嘍,丫頭,別耽擱了車。”老爸又遠遠吼出一嗓子,他已拐向出村的路。書包在彎曲的臂中晃悠。

    我甩開天青的手,邁開雙腿朝他奔去,一邊向倚靠院門的老媽使勁地搖手作為告別。

    而天青則站在棗樹下,手裏攥著白棉線,吊一隻不再動彈的天牛,還在遠遠地喊:喂,妙妙,不要走啊,再留一天嘛!

    像從一場淋漓的噩夢中醒來,天光明媚將夢裏的所有陰霾暴曬風幹,拂去了那層黏糊不清的血腥黴層,還來人生原本清晰簡單的脈絡。

    顧村長和數十個山民扛著鎬踱步在河堤的渠溝沿上,他們笑著朝老爸擺擺手。

    “柳老三,送咱們的才女去學校了啊?!”

    我爸揚手揮了又揮,嗬嗬地憨笑,將已滑向腕部的書包帶拽回臂彎。

    我止住腳步,悚然看到一隻隻圓滾滾拖垂著長發的白色頭骨掛在山農們散慢邁動著的大腿旁,晃蕩出一道道柔美飄逸的弧。

    “柳妙,要快點嘍,車子不等人的!”老爸又喊,陽光把他微駝的身影拖成一縷扭曲的影,磕磕碰碰地抵在路基石上。

    我站在原地,神思恍惚。呼喊像來自一條宏曠大河的另端,飄忽忽地隨風顫暈了尾音。

    一輛橙色的中巴車正慢吞吞地從村道外的水泥路上駛來,肮髒的車窗後“終:瑤江市西平區洛北路”的紅漆指示牌鮮明奪目地懸掛在那裏。

    車停在我爸跟前,嘩啦開了前門。

    “柳妙,快點,別讓車等!”老爸將身上的包袱扔進了車,焦急地招呼著我。

    我不假思索地飛奔過去,取過他手裏的書包就要跨上車,卻怔愣住了。

    一個青衫黑發的俊美男子翹腿擋在車門前,雙臂抱胸,墨般的瞳平靜地穿透我,睇向我們身後。

    車內包括駕駛座上都空無一人,地板上躺著我的行李包。

    “司機,我要去西平區四中的車站。”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五元紙幣,獻祭般虔誠地舉到他手邊。

    男子無故笑開,修長的頸脖下有條光澤柔潤的銀鏈隨著起伏的胸肌,水般漣漣。

    “決定了?”他平淡地問,聲音像天頂轟下的悶雷,失了力道的隆隆咋響。

    我拚了命地點頭,回頭看自己身後。老爸見陌生人就會綻開一抹傻笑,城裏人稱之為農民式的憨。

    “是,五塊錢。”我爸也跟著連連點頭。

    青衫男接過紙幣,收回了架在門沿上的腿,讓開一條上車的縫隙。

    我挨著他擦身而過,拎起躺在地上的包袱。回過頭去看窗外,天光明媚漸褪,橙黃的光幕鋪天漫地從天際傾瀉而下,寂靜地充斥在眼眶內,像層攏到頭頂的厚棉胎,窒息苦悶地壓過來。

    車門嘩地關閉,無聲無息地啟動,緩緩地滑行在這場乍地而起的光幕裏。

    沒有人在駕駛,男子依舊站在車門前,或正瞧著什麽。

    我抱著自己的書包縮在車座上,低聲嘀咕:還沒給車票。

    他轉頭麵向我,古怪地笑開,白牙瑩亮似雪砌:“柳妙,你的世界若不需要鬼怪,我為這般模樣可好?”

    我摟緊懷裏的包瞪住他,喃喃的像念一段破咒的經:“你還沒給車票,我要去四中的車站。”

    他淡笑,眯眼瞧我半晌。

    “駛過陰陽途,人或人鬼或鬼,浴血骨塑魂一世兩殊途,可要選好了。”

    見我不再吭聲,他抬臂揚手一揮,天色驀的亮堂,光線針雨般襲來,我嚇得雙眼緊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