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太夫人便跟吳大夫道謝，起身送吳大夫出門，臨行還送了幾兩碎銀子做賞錢。送走吳大夫後，薑太夫人還是放心不小這個小孫子，便又折回屋，正好碰見茂欣安置茂官睡下從裏屋出來。

    薑太夫人便拉住茂欣說道：“還是茂欣丫頭心細，什麽事兒都能照顧得麵麵俱到。”

    薑太夫人幹燥的手指在薑茂欣的手心上輕輕捏了一把，深凹的眼眸在挑燈下像兩口古老的枯井。薑太夫人幽幽歎了口氣，低聲道：“你爹在的時候啊，這些個兒女裏頭，最疼的也是你……”

    薑茂欣聽薑老夫人提及爹，頓時覺得喉嚨口一緊，眼眶跟著立馬就紅了。爹生前很是疼她，從未因她跟茂苒是女兒身便虧待過分毫，讓她倆跟著大哥茂財一起讀書習字，出門走生意也待在身邊。“是，爹爹待我向來極好。”

    薑老夫人道：“也該疼你，你從小就懂事的很，不像你那混球似的哥哥。那時你滿月，讓你抓鬮，一桌子東西，你偏偏抓了一個算盤，可把你爹樂壞了，說你接了他的代，以後是個做生意的好手，隻可惜……”薑老夫人聲音一抖，又念了一遍：“隻可惜……”連連搖頭，卻不再言語。

    這後半句也隻有她自己知道——隻可惜了，是個女娃子。

    薑老夫人回屋後，薑茂欣也回到自己房間。茂欣的貼身丫鬟春花給她結了頭上的白頭繩，取了一把木梳子給茂欣梳頭。春花瞧見鏡子裏茂欣麵露悲哀，想必是又想著老爺去世了，便開口說道：“小姐這頭發生得可真好，黑涔涔光油油的，不用金簪子銀簪子，挽作雲髻也好看。”

    茂欣心裏還想著剛才的話，一時沒回過神來，抬頭瞧了眼鏡子裏的臉，低頭笑笑，柔聲道：“你這小丫頭，怎麽還打趣起我了？”

    “小姐，春花哪敢打趣您？”春花梳著頭發，道：“隻是見小姐難過，想說些好話逗小姐開心。小姐切記節哀順變，可莫傷了身體。”

    茂欣用手背抹了把眼角的眼淚，搖頭道：“不礙事，隻是又想起爹爹對我的種種好了。除了爹爹，天底下哪裏還有這樣的父親，肯送女兒去讀書習字，也不怕別人說閑話。”

    兩人正說著，突然門外來了一小廝，急乎乎地叩門，跑得不接下氣：“大小姐，二爺……二爺回來了，要您趕快去見他。”

    茂欣一聽大哥這麽晚才回來，又是急匆匆地，怕是出了什麽大事，忙起身披了一件外衣出去。

    薑茂財正站在前院的一棵大榕樹下，沒穿孝服，隻在青色外衫的手臂上綁了一根黑色的綢帶，算是披麻戴孝了。

    薑茂財和薑茂欣雖是親兄妹，長相卻在相似之中極其不同。薑茂財個頭也高挑，但背卻微微往左傾斜，導致肩膀左邊比右邊高，鼻梁骨和彎曲的背脊一致，微勾且斜。但眉眼生得極好，劍眉星目，第一眼看上去算得上英俊，隻是感人戾氣稍重之感。

    起初薑茂財背對著門廊站著，並沒有看到薑茂欣到來，兩隻手合抱在胸前，時而背於身後，極度地焦慮不安，在樹下來來回回踱步。

    “大哥，”茂欣快步下了台階，叫了薑茂財一聲。

    薑茂茂財回過身來，下顎上生出的胡須像雜草一樣東倒西歪，兩隻眼睛衝血一樣發紅，一看見薑茂欣，便猛地一亮，像見著救兵。

    薑茂財伸手緊緊握住茂苒的手腕，連聲道：“我的好妹妹，我的好妹妹啊。這次你可得好好幫幫我的忙！”

    薑茂欣頓時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薑茂財雖然平日浪蕩管了，但也從未如今日這般驚慌失措，心裏不由也跟一緊，問道：“出何事了？”

    薑茂財喉結微動，猶豫道：“我聽說……這些年你攢了不少錢？”

    聽說？聽說這詞用得倒是妙。

    自家大哥還能從哪兒聽來自己妹妹這些年攢了不少錢？還不是他們的娘親薑夫人李氏跟他說的。

    茂欣抿了抿唇，不悅地說道：“大哥突然問起這個是做什麽？”

    薑茂財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兒，”薑茂財鬆開茂苒的手，疲憊地抹了把臉，道：“你隻管給我就是了。”

    薑茂欣道：“大哥既然是來跟我要錢的，那我這個出錢的人總該知道個由頭吧？”

    薑茂財無奈，隻得交待道：“真不是什麽大事兒，就是最近手上的資金周轉不開。你也是知道的，做生意，錢來錢去的，現在剛好趕上壞時候了。”

    薑記布莊的招牌立了近百年，如今也是名揚萬裏，他們做兒女的不敢誇下海口說要把這名聲發揚光大，但至少也該傳薑下去，交付後代。現在薑老爺剛剛出殯，城裏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想看他們薑家的笑話，這種節骨眼上，可萬萬不能出岔子。

    而薑茂財這話的意思，分明是薑記布莊出問題了，還是大問題。

    薑茂欣便道道：“是怎麽資金周轉不開了，這些話你可都要跟我說說清楚。”

    “你……”茂財不由氣結。

    他是家裏的老大，又是男兒，本該是家裏的頂梁柱，可實話實說，他倒是有些怕自己這個妹妹。

    雖然他比薑茂欣還大上幾歲，但以前爹在的時候，對她是極其器重，樣樣偏袒，如今爹不在了，家裏卻還有個老祖母把人護著。現下又是他不在理，有求於人，如果把人弄得不高興了，不肯搭這把手，他就完了。

    茂財隻得把胸口這股怨氣咽下去，好聲好氣地說：“我的好妹妹哦，你可放過你這敗家子哥哥吧，我說不就是了麽，不過你可要先答應我了，千萬千萬別告訴娘跟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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