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茂欣在桌邊坐下，薑茂苒往果盤裏抓了一把瓜子，遞給薑茂欣道：“大姐，喝口茶吧。”然後揭開麵前小茶壺的蓋兒，開始從小茶罐裏一粒一粒的數茶葉，數了二十多片，倒進茶壺裏，然後取了水壺，一滴一滴地往茶壺裏倒水，倒了百來滴，這才蓋了蓋兒，點上火。

    薑茂欣覺得自己心裏就像是被那隻小爐子裏的火苗在烤似的，最遲今晚她就得讓薑茂苒做出刺繡的樣本，明日好趕早給大寶他們送去，可就薑茂苒那性子，不催又不行，催起來比不催還著急，想要她一夜之間完成樣本圖來，那簡直是要了她的命。所以薑茂欣得想出一個法子，讓薑茂苒不知不覺地，給她把畫作好。

    薑茂欣學著薑茂苒的樣子，從果盤裏數瓜子，數了十來粒，做成一小堆，然後慢條斯理地磕了起來，卻隻字不提她來做什麽。

    薑茂欣不提，薑茂苒倒是好奇了。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日她們姐倆關係雖是不錯，但大姐薑茂欣也不是那種有閑情雅致，坐在這兒陪她品茶觀景的性子。她這大姐就像一個小陀螺，永遠精力充沛的，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

    薑茂苒在座位上扭捏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倒先開口問道：“大姐，您找我有事兒來著？”

    “是有事兒，”薑茂欣悠悠地拍了拍手裏的瓜子殼，又不說話了。

    對付性子慢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比她還溫吞，看最後誰能磨死誰。

    薑茂欣猶抱琵琶半遮麵的玩法，徹底勾起了薑茂苒好奇心。大姐找她能有什麽事兒呢？她在薑家就是一隻米缸裏的米蟲，專管埋頭吃米，能有什麽貢獻讓大姐特地來找她。

    到底是比薑茂欣小了幾歲，比不得薑茂欣這顆老薑，薑茂苒終於一頭紮進薑茂欣的套裏，好奇地問道：“那……那大姐是為什麽事兒來找我？”

    “也沒什麽大事，”薑茂欣從兜裏掏出春花娘親繡的那張帕子，說：“我今天去了一趟春花村子，見這帕子不錯，本想送給你，但又想著上麵隻繡了一半，拿不出手。”

    薑茂苒接過去，“怎麽會呢？大姐送我的我都喜歡。”

    薑茂苒拿著帕子正麵瞧了瞧，反麵又瞧了瞧。這繡工的確是無話可說，針腳藏在線裏，正反一體，凸起處好似陽刻刀痕，細膩流暢，可花朵的樣式卻太過呆板，木頭似的沒一點靈氣，實在是浪費了這般高超的繡工。

    薑茂欣看著薑茂苒的眼睛先是一亮，馬上卻又黯淡下去，最後兩條柳葉細眉蹙起，在眉心打了一個死結，要多可惜有多可惜。薑茂欣立馬心生一計，故意開口激道：“你喜歡就好，我還沒見過這般好看的繡花，栩栩如生，乍一看像真的似的。”

    “是嗎？”薑茂苒有些不服氣地努了努嘴，道：“繡工是不錯，但也沒好到巧奪天工的地步，至少這刺繡的樣板拙劣了。”

    “有嗎？”薑茂欣從薑茂苒手裏將帕子拿了回去，拿在手裏反複看了看，說：“我怎麽沒看出來。”

    薑茂苒便道：“乍一看像真的，在畫裏是最下等。真正好的畫作，要遠看躍然紙上，近看呼之欲出，呼口氣能覺著畫上的葉片在動，這才算合格。這帕子上的畫，頂多算寫了一個形，要說神，連個影子都沒抓著呢。”

    薑茂欣繼續激道：“哪兒有你說的那麽神乎其神的畫存在？你畫一個給我瞧瞧。”

    “怎麽沒有了，”

    愛畫的人見了畫得不好的，心裏手裏都像有貓爪抓似的，發癢。薑茂苒坐都坐不住了，立馬招呼秋芳道：“秋芳，去，把我的畫筆墨水拿了來，還有一碟子朱墨。”

    秋芳提著裙子就要去，薑茂苒卻催促道：“快些快些，將手裏那些破爛邊上扔了。”

    秋芳嚇了一跳，跟了二小姐這麽久，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見二小姐這麽著急，小跑著下了亭子，結果太久沒這般激烈的動過，差點在台階上扭了腳脖子跌上一跤。

    秋芳用她最快的速度將薑茂苒吩咐的東西拿了來，筆墨紙硯，一一在桌麵上擺開。

    薑茂苒鋪了紙，頭一次略過焚香更衣，淨手念經的虛招，二話不說便提筆，洋洋灑灑地在紙上勾出兩道濃墨。這兩條磨痕是是花葉的經脈，起初還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隻見著蘭花的雛形。但馬上，薑茂苒筆鋒一轉，濃墨轉淡，勾出蘭花葉片，葉片細長，輕如蟬羽，透如薄紙，那輕薄的質感瞬間躍然紙上。

    緊接著，薑茂苒又換了一隻細羊毫，重新研磨，描起蘭花的花瓣，“大姐您瞧，蘭花花瓣嬌小，一般為四至五片，花瓣要比葉片嬌嫩，線條更要細膩流暢。”薑茂苒一遍描，一遍跟薑茂欣講解道。她的手腕纖細，卻纖穠合度，著力時手根骨前凸，像拱橋的弧度。

    不過寥寥幾筆，一朵蘭花的輪廓便漸漸在紙上成形。

    方才薑茂苒一番說辭著實沒有誇大其詞，她筆下所畫蘭花，果真如她說的一般，神形兼備，素雅韻飛。

    最後，薑茂苒取了朱砂，用小拇指從小碟裏挖了一指殼紅墨，輕輕點在花瓣尖端，朱墨清淡，一上色便立刻讓花瓣從畫紙上立了起來，像是從白紙裏開出來的一般，讓人不敢湊近，唯恐自己一口濁氣將那嬌嫩花瓣給吹破了。

    薑茂欣在一旁看著，心裏已經可以想象出來這樣活靈活現的蘭花用繡村姑娘們的繡法繡在大哥那匹鏡麵素色長絨棉緞子上該有多麽好看。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街頭巷尾的姑娘們，一個個穿著用薑記布莊生產的布匹做出來的衣服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她們身上精致的禮服讓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隻有這奪目蘭花上的一點朱紅，能奪去人的眼球。

    薑茂苒擲了筆，麵露得意之色，對薑茂欣說道：“怎麽樣？比起那帕子上的蘭花，我這幅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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