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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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茂欣覺得自己很渴,喉嚨裏像火在燒一樣熱辣辣的疼,她覺得自己像在做夢,跋涉在一片荒蕪而炎熱的荒原裏,腳下是滾燙的岩石,冒著煙,沒走一步都將那石塊堅硬的角烙印在腳窩裏。她明知道隻要她睜開眼睛,那麽這無邊無際的荒野便會消失,然後變成她熟悉的閨房,但她就是做不到,隻能微微張開已經幹裂的嘴唇,企圖從嘴邊滾燙的空氣裏獲取更多的安撫。
這時,一股冷冽的泉水順著她的喉嚨,一點一滴的注入她的身體,她極其貪婪地汲取著這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水,荒野的炎熱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初冬微寒的冷風,讓她不自覺地又打了一個寒顫。“唔,冷。”
她在被子裏縮了縮腦袋,感覺到一隻粗糙如樹皮的手在摩擦著自己的臉頰,這隻手上有一股雪花膏的味道,還有和古老樹木一般的苦澀的氣息,她終於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見薑老夫人正愁容滿麵地看著她,一邊用手心和手背摩擦著她的額頭,一邊在嘴裏喃喃念叨:“我造孽的兒耶,怎麽病成這個樣子了?”
薑茂欣撇了撇嘴巴,覺得眼睛一熱,滿心的委屈又從眼眶裏爭先恐後的湧出來了。可能是因為生病了的緣故,薑茂欣自從及笄之後這麽些年,第一次這麽孩子氣地對薑老夫人說:“奶奶,我嗓子難受。”
“誒,我知道你難受,生病了的人,肯定難受喲。”薑老夫人又端來了一小杯水,放到薑茂欣嘴邊,柔聲道:“來,慢慢地,咱們再把這一杯喝了。”
“嗯。”薑茂欣點點頭,老老實實地喝了半杯水。薑老夫人將水杯放下,壓了壓薑茂欣的被角,又用手捏了捏薑茂欣的耳垂,道:“跟奶奶好好說說,昨天你上哪兒去了?”
薑茂欣苦笑,說:“我娘沒跟你說嗎?”
薑老夫人正色道:“她倒是說了不少,但我想先聽聽你說的。”
薑茂欣垂下眼,她能怎麽說呢?離還債的日子已經沒有多少天了,現在那一千萬兩銀子還沒攢齊,到時候錢有貴上他們家要債了,她想瞞也瞞不住。於是她想實話說了算了,就告訴薑老夫人她那不爭氣的敗家哥哥是怎麽把他們薑記的店鋪給擺掉了。可她剛張嘴,卻看見了薑老夫人的眼睛。
這時她這些年第一次這麽近,又這麽認真地看薑老夫人的臉,她發現原來薑老夫人已經這麽年邁了,幹癟而衰老,臉皮上像是蒙著一層薄薄的石灰粉,將每一根皺紋都顯得那麽清晰和深刻,這些皺紋像蜘蛛網一樣在臉上攀爬,最後匯聚在眼窩處,像幹裂了的鹽堿湖,蒼老得讓人心碎。薑茂欣瞬間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這實在是太過殘忍,告訴一個如此年邁的老人,她這一生苦苦建築和堅守的東西即將變成廢墟,這讓她比翻書時劃開手指甲旁的皮還難受,比生病還難受。她抿了抿唇,將到了嘴邊的實話咽了回去,對薑老夫人說道:“大哥給店裏進了一匹新貨,料子和款式都非常的好,但就是賣不動,於是我便想了個注意,請迎春樓最漂亮的姑娘冬節上香時穿我們的衣服,想這樣能不能帶一下。”
“是嗎?”薑老夫人側頭思考起來,手指緩緩摩擦著手裏黃桃木拐杖的柄端。年紀一大,思考起來就緩慢了些,如果年輕的時候,她或許能馬上判斷出薑茂欣的決定是正確還是錯誤,然後跳起來訓斥這丫頭片子簡直出格。但現在年紀一上來,她已經沒法急躁地做出決定,隻能緩慢而詳盡地慢慢思考。
過了許久,薑老夫人鬆開了她手裏那柄黃桃木拐杖,“你……總讓我想你太爺爺。”緩緩站起身,看向窗外沉思。“你太爺爺也是這樣,總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膽子大,能冒險。你想想看,那種時候,從外域進來的棉花,誰都沒見過,誰都沒用過,哪兒有人敢用這做出的衣服?但你太爺爺用了。於是有很多人便說,說他運氣好,走了狗屎運,撿了這麽大個漏才發家致富的,可那個時候,誰不是在賭?有的人之所以能贏,就是因為他不膽量,更有承擔後果的勇氣。”
薑老夫人徐徐轉過身,背對著窗外的晨光,看向薑茂欣。薑茂欣看不清她的臉,卻覺得薑老夫人整個人被晨光鍍上了一層金邊,“我覺得你也有。”
李盛斜握在軟塌上,手裏捧了一卷他已經翻破了的兵書,眼睛卻一直往大門的方向瞟去。瞟見門掩著,沒有動靜,心裏便一陣失望,可眼睛一看向別處,便立馬又開始隱隱期待起來,於是眼珠子又轉了回去,如此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坐在軟塌旁邊一張圓椅上嗑瓜子的紅夭終於忍不住了,捂著嘴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李盛知道她在笑什麽,回眼憤憤地瞪她,紅夭見事情依然敗露,於是幹脆破罐子破摔地指著李盛的鼻子嘲笑起來:“十七爺,我說您至於嗎?這一早上,您可就是這麽望過去了,您知道您這模樣想什麽嗎?我們迎春樓裏的姑娘,可都是這麽望情郎的。”
“你這小丫頭片子,”李盛低罵了一聲。他今個兒心情不錯,仍紅夭那丫頭笑話,第一次如此大人有大量的放了條生路,繼續低頭看起手裏的書冊了。
他看了兩行,看到孫子兵法第二十九計欲擒故縱:“逼則反兵;走則減勢。緊隨勿迫。累其氣力,消其鬥誌,散而後擒,兵不血刃。需,有孚,光”猛地想到,薑家那小丫頭會不會也起這個小心思,跟他玩什麽欲擒故縱的把戲,所以讓他等得這般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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