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夥計聽半句丟一句，直著脖子連連用手敲腦袋，總算把周掌櫃交待的話囫圇記住了，匆匆出門到前廳去繼續應付如海濤般洶湧澎湃的客流們。

    這時薑茂欣帶著春花，笑眯眯的進來。喜得周展櫃慌忙從椅子上起來，弓腰拱手迎接道：“大小姐，您來了！恭喜恭喜啊，我跟您說，這幾日布莊裏生意好得啊，可是就連太老爺在的時候都沒這麽熱鬧過。真真是門庭若市，比城裏的菜市口賣豬肉的攤位還熱鬧幾分呢！還是您本事大！能想出這麽個好辦法。”

    薑茂欣笑笑，在桌邊坐下，拾了一卷帳冊，道：“同喜，這幾日還多虧周掌櫃張羅莊裏的生意，現在莊裏利潤如何？”

    周掌櫃道：“毛利兩萬三千九百兩零七錢，再去掉稅金和流通費，將近兩萬一千兩，還清大少爺一萬兩的欠債，還餘一萬多兩咧！”薑茂欣滿意得點了點頭，她終於能鬆一口氣了，所謂無債一身輕，她終於將莊裏欠的這個大窟窿給添上了，薑記的招牌不用被劈成柴火，薑家的名聲保住了，她擔得起當初在錢有貴麵前誇下的海口，也對得起自己的心意。

    數百平的大廳裏已經進滿了客人，而門外依然人頭攢動，但再讓人進來廳裏就沒擱腳的地兒了，於是周掌櫃派人拉了一條一寸長短的紅布，將出入口圍住，店裏的夥計在門口守著，一次數五人，隔一炷香的時間再放行。

    店裏給客人們量身的裁縫也不夠了，薑茂欣也學過幾日縫衣繡花，隻是那會兒年算小，心思又不在女紅上，所以隻學了些皮毛，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幫忙用軟尺量量肩寬臂長還是綽綽有餘，於是薑茂欣拿了軟尺，給裁縫搭了把手。

    這時，店外突然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薑茂欣出來一看，原來來了位貴客，李盛穿了身挺括的墨綠色提花綃錦袍，顯得整個人舒展挺拔，腰上係一根亮藍色荔枝紋大帶，大帶上吊了一枚用紅繩拴著的墨色翡翠吊墜玉佩，比衣擺略深幾分，垂在膝上，步伐一動紅繩便一抖，擾人的挪不開眼。

    李盛嗬嗬一笑，對守在門口的小夥計說：“小兄弟，能否通融一下，我不是來買東西的，而是跟你們的大小姐有約。”

    “此話當真？”小夥計半信半疑，兩隻靈活的眼睛在李盛身上打著轉。

    李盛這人品行如何姑且放在一邊，但他生得著實不錯，眉長目深，五官端正，俊逸非凡，尤其自幼在邊塞磨練，即便勾唇壞笑，方正下顎也藏不住一身正氣。更何況他還有錢的很，這一身頭冠佩玉，錦緞棉袍，每一個針腳都叫囂著——爺有的是錢。這樣的人不會是大惡人，至少不是會圖他們這些安安分分做小本生意的小販什麽的惡人。

    “誒，這位爺兒，今兒還真不巧了。”小夥計在心裏估量完李盛的斤兩，略顯諂媚地說道：“您也看見了，這店裏實在是走不開，我們小姐這不也當不得什麽小姐，跟我們一樣親力親為，幫著給客人們量衣服呢！”

    “是嗎？”李盛微微偏頭，向店裏看去，果然看見薑茂欣手裏正捏了一條軟尺，一身素淨外衣的袖口被挽了上去，露出白晃晃的兩截臂膀，像兩段剛從西湖裏撈起來去了泥的藕。

    薑茂欣這會兒也在看他，不知是不是幫忙給累的，臉上紅撲撲的，額前還沾了兩縷發絲，好在她額頭生得還算飽滿光潔，不然這模樣就太狼狽了點。

    李盛站在廳下，明明比薑茂欣矮不少，卻揚著下巴，眼睛從上往下地瞧著薑茂欣，懶洋洋地說：“薑小姐，您這可就不厚道了。卸磨殺驢也不是你這樣殺的，當初求我的時候可是什麽都答應了，結果現在我來請薑小姐履行約定，薑小姐連見個麵都不肯說賞臉啊。”

    李盛的聲音不大，但絕對不小，至少他周圍的幾位夥計客官都聽見了。什麽都答應了是答應了什麽？眾人麵麵相覷，又竊竊私語起來。小夥計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半張著嘴巴，一會兒看李盛，一會兒又瞧著薑茂欣。

    薑茂欣被李盛這番胡言亂語給氣得眼珠子都要翻到後腦勺去了，她將軟尺套在脖子上，然後一把掐住李盛的胳膊，把他拉進店裏。“你在外麵胡言亂語什麽呢！我是答應你什麽了？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李盛進了大廳，一臉奸計得逞的歡喜，笑眯眯地四處走動起來，逐個欣賞薑記布莊的布匹。

    這幾日他知道了不少關於薑記的事跡，薑記到如今已經有一百年的曆史，百年老店存在過的不少，但真正能留下來的卻不多。和打仗建國一樣，與攻城略地相比，堅守和保護已有的財富才是真正的考驗。

    他有些佩服眼前這個小丫頭，膽子相當的大，敢拚敢想，沒有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的惰性，而是拿著開山的勁頭在衝，看來骨子裏受的是她那土匪太爺爺的真傳。這麽一想，李盛覺得好笑得很，嘴唇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薑茂欣見李盛竟然偷笑，頓時氣不打一出來，胡言亂語就算了，竟然還在這兒看她笑話，於是兩指比成一隻螃蟹鉗，猛地死擰了李盛一把，“你倒是說話啊！”

    “嗷嗷，疼啊！”李盛縮著脖子，嗷嗷地叫了幾聲。但其實他這一身銅皮鐵骨，就薑茂欣那點氣力掐得一點都不疼，就跟按摩似的。

    但他知道他如果這會兒不服個軟，依薑茂欣那性子肯定得活活被他氣死，於是為了不出人命，他姑且順了薑茂欣意，擠眉弄眼的怪叫了幾聲。

    薑茂欣見李盛臉都皺了，以為自己教訓得好，心滿意足地鬆了手，道：“你今天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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