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盛壓根就沒有耍扇子玩兒，而是默默地，不動神色地，透過扇骨縫隙，審視著他。

    劉奉喜慢慢將手放到驚堂木上，咽了口口水，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開口道：“你沒證據，憑什麽要我相信你無罪？”劉奉喜聽見自己的聲音，正定自若，卻也鬆了口氣。

    薑茂財沒說話，他的肩膀猛地聳動了兩下，立刻又靜止下來，木在那裏。

    衙門外傳來壓抑地哭聲，薑夫人已經站不住了，她被薑家幾位家仆女眷扶著，身子一個勁兒的往下滑，她捂著嘴嗚嗚哭。那可是她的兒，她頂頂寶貝的寶貝兒，怎麽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她真是恨得要命，做什麽那樣聽薑茂欣的話，她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懂個什麽？就該去求人的，不就是低個頭，這個腰的事麽？有什麽不了不得的。現在倒好了，是堂堂正正了，可什麽洗脫罪名，什麽清清白白，統統都是空談，到最後還不是大眾受辱，連頭都抬不起來了！“求大人網開一麵吧，我給你磕頭了。”說著便要下跪

    “既然你無話可說……”劉奉喜置若罔聞，肥短的手伸向簽筒，手指幾乎要碰到令簽，門外卻突然傳來一個姑娘脆生生的聲音，“請等等。”

    劉奉喜心裏咯噔一下，抬眼一看，卻見薑茂欣帶著一個豆芽菜似的男孩就要上庭上來。

    衙門口的衙役亮了佩刀，不讓他們再往前一步，回頭問劉奉喜的命令，“大人，讓他們進來嗎？”

    劉奉喜半張著嘴，一臉不可思議，薑茂欣他倒是認得，之前在薑記布莊見過，但那個小叫花子似的男孩，他卻麵生得很。

    劉奉喜看見門外那些人突然抱住了手臂，手臂上“呂”字繡紋顯得極其紮眼。

    能讓他們進來嗎？自然是不能的。

    劉奉喜肥短的手指繼續伸向簽筒，隻聽耳邊突然傳來“唰”的一聲。李盛悠閑地收了扇，將合攏的折扇，擱在一邊的放桌上。

    劉奉喜肥短的手猛地頓住了，歎了口氣，哀聲道：“把他們帶進來。”

    薑茂欣牽著那男孩進來，端端正正地跪在薑茂財身側，雖然是跪著的，但背脊卻挺得筆直，下巴微微昂，朗聲道：“我大哥是清白的，我有人證，請縣令大人明鑒。”

    劉奉喜道：“你口中所謂的人證，便是這小子？”

    薑茂欣道：“是。”

    那男孩也跪著，低著頭，嘴唇打哆嗦，身子也打哆嗦，整個人像篩糠似的發顫。

    劉奉喜不由在心裏冷笑，他還以為什麽呢，原來是這小丫頭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一小叫花子，真是虛驚一場。

    劉奉喜道：“嗬，你這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小叫花子能證明什麽？”

    薑茂欣卻不理會劉奉喜的冷言冷語，扭頭柔聲對那男孩道：“孩子，把你的頭抬起來，讓大家看看你的臉。”

    男孩抬起頭，兩眼卻還是怯生生地垂著。

    劉奉喜還是一頭霧水，門外卻傳來一陣若有所思的輕歎，“這孩子不是……”

    堂下魁梧壯漢身子猛地一震，一臉愕然，隻覺得腳底升起一股寒氣。

    這怎麽可能？他分明記得，那日，劉奉喜吩咐他做幹淨，他便帶著那孩子到衙門後街，那日剛下過雪，極其寒冷，他把那孩子扔在雪地裏，試了鼻息，已經沒了氣。

    壯漢沒多少見識，卻時常聽說書人說過還魂索命的事兒，頓時心驚膽顫，忙抬頭向劉奉喜求助。劉奉喜這才反應過來，頓時明白那孩子是誰，心裏也是一顫。隻見那孩子伸手指著壯漢，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他，是他，丟……丟，丟的我。”

    劉奉喜在心裏大罵魁梧壯漢飯桶：這狗東西！叫他做幹淨點做幹淨點，怎麽還是留了一條命，還是留了一禍害。

    薑茂欣卻沒想到劉奉喜的表情竟也是這般怪異，不由心裏冷笑。這也難怪他們薑家日子不好過，判官都被呂氏拉攏了，他們沒罪也要被戴帽子。

    於是薑茂欣故意慫恿那男孩，道：“他是誰？他為什麽丟了你？”

    那男孩費力地解釋道：“我……我被爹娘賣，賣給了城東孟牙婆，前些日身上出了痘，牙婆嫌破了相，賣不到好價錢，便將我趕了出去，扔在大街上。”

    男孩指著大漢道：“他在路上瞧見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便把我揣在懷裏。那時我已經冷得神誌不清，以為他是好心人，是給我取暖。沒想到他把我帶出去，跟一群人說了些什麽，便又把我給扔掉了。還……還是薑家小姐好……好心，救……救我性命。”

    那男孩口吃不清，說話又結巴，說了半天才勉強說完，但說得並不清楚，一是當時他自己半昏半醒，並不清楚，二來他裝啞巴慣了，一開口便發現自己正成了啞巴。

    薑茂欣道：“孩子沒有說謊，當日大家都看見了，是這位壯士抱著這個孩子，跪在我薑記布莊門口，口口聲聲說他孩子生的一身的痘是因為穿了薑記布莊布料做的肚兜。可現在真相大白，事實上，這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他身上的痘也不是因為薑記的布料，而是出的水痘。”

    劉奉喜默默聽完，在心裏竟發笑起來，他真是高估這丫頭了。女娃子畢竟是女娃子，一沒讀過什麽書，二沒見過什麽世麵，到底是嫩了點，跟他這種老狐狸是比不得，一說話他便抓著了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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