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李盛上布莊來，薑茂欣問他：“有何公幹？”李盛眯眼一笑，道：“天暖了，我那缺了春天的單衣。”

    “缺衣服？”

    這話薑茂欣壓根是不信的，但她是個做生意的，從來都不會把送到跟前的錢給推出去。薑茂欣帶李盛進店裏，問：“您要什麽料子的？”

    李盛轉頭看了一圈，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說：“容我再看看，先將我身長量了罷。”說完李盛解了外衫，開始卷內襯的袖口。

    內襯料子輕薄，又緊貼在身上，讓那結實的胸膛愈顯挺闊。這是長年習武的男人的胸膛，像鐵板一樣堅硬。

    薑茂欣默默掃過一眼，又連忙別過眼去，腦子裏不知怎麽的想到男女有別這個詞。

    李盛卻似毫沒有這樣高尚的覺悟，他向薑茂欣張開手，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道：“給你量罷。”

    薑茂欣嗟了一聲，扭頭拿了片紙，道：“上次量過了，都記著呢。”

    李盛臉上露出難以言欲的失望，“這樣啊？可這幾日我又長了半寸的個子。”

    薑茂欣便拿了支筆，在那紙片上添了幾筆，道：“是麽，那下衣要不能按四尺半了，要按五尺長做。”

    李盛便道：“唉，算了算了，短個半尺穿著精神。”

    薑茂欣撇過臉去偷笑，笑了會兒想起還是做生意要緊，便拿了一匹絲棉緞子問李盛，“你看這塊喜歡不喜歡。”

    李盛知道薑茂欣給他拿的肯定會是好東西，但真當他拿到手裏的時候，他還是驚訝了一下。

    他自認為自己見過的世麵不算得少，在宮裏他雖然最不受寵，但也穿的用的也和其他皇子沒多少區別，再上好的絲綢，他沒穿過也是見過的，但現在他握在手裏的這塊，卻比那些都要多了一分厚重。

    那料子軟而細滑，卻有韌性，又不起皺，李盛兩指摸了摸，問道：“這是什麽料子，怎麽從沒見過？”

    薑茂欣沒回答，而是問：“你喜歡麽？”

    李盛比她眼界要高得多，這一點薑茂欣很清楚。他是從京城來的闊爺，而她隻是南方小城裏的商家小姐，她覺得極好的東西並不一定好，但他覺得好的，那一定是極品。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李盛眼裏的神色，隻見他先是眉尾一動，似乎是有些驚訝，緊接著眼眸一亮，甚是好奇。

    李盛開口道：“當然喜歡，這玩意有點意思，看著像錦緞，摸著卻又像蠶絲的，又像棉絲，還有點像亞麻的，說不清楚到底用了什麽，又集了百家之長。有點意思。”

    李盛拿在手裏又看了看，然後抬頭問薑茂欣：“丫頭，這又是你想出來的聰明點子？”

    薑茂欣搖搖頭，從李盛手裏拿回布料，有些出神：“當然不是，這是我爹生前做的，隻是我娘不滿意，便從來沒賣過。”

    李盛不由摸了摸下巴，道：“有點意思，這樣的還有多少，我全都要了。”

    “沒貨。”薑茂欣將那一塊收進櫃子裏放好道。

    “沒貨？”李盛氣道，沒貨她往櫃子裏放的是什麽？拿出來給他過一個眼癮就收回去，這不是在欺負人麽？

    薑茂欣道：“真沒貨，方才給你看的已經被城東富夫人買下了。”

    “買下了？”李盛道：“被人買下了為什麽還來問我，你這是成心拿我開玩笑呢？”

    薑茂欣睜了睜眼，跟李盛耍賴道：“我這不是請您給我掌掌眼麽？您走南創北這麽多所，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多，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還多。我這不是心裏沒個譜，特地請你看看。”

    李盛這人吃軟不吃硬，薑茂欣幾句話下來，他聽著是骨頭都舒服了，壓根不介意薑茂欣把他說成一口重的老頭，心滿意足地在圓背椅上坐下，擺出前輩的架子，語重心長地對薑茂欣說道：“小薑啊，不是我說你，你這事辦的，可不咋地。”

    “我怎的了？”

    李盛道：“你是做生意的，做生意不就講究人無我有，人有我優麽？現在你有這麽好的東西，你該讓全城人都知道，讓全城人都來買。可你卻偏偏將它們藏在櫃子裏，讓他們積灰，連我都不賣，這不是暴殄天物麽？”

    這時掌櫃的聞聲來，他做生意向來會記人，打過一次照麵的，第二次在街上碰見了，也有能耐喚個姓氏，像李盛這樣貴人，更是隻見一麵便記在心裏。掌櫃端來茶水，給李盛沏茶，說：“十七爺，您這話就外行了。”

    李盛道：“我怎麽外行了？”

    掌櫃便說：“做生意有時候跟賭博沒什麽兩樣，有的賺，也有的敗。聰明人隻做穩賺的生意，傻點的便在死胡同裏打架。像我們這樣的能做上百年，專做不賠的買賣。十七爺是識貨，知道這東西好，可外人不見得有十七爺的本事。大把銀子投進去，全指望這錢生錢，到時候沒人捧這個場，可是連個錢的聲響也沒聽著。”

    李盛的確不懂什麽生意經，他甚至沒過過一日的沒錢日子，隻知道有錢的壞處，半點不知道這沒錢的苦處。他聽來聽去，隻聽出掌櫃的字裏字外就是一個錢字。

    話說白了就是沒錢，沒錢就沒膽，沒膽就不敢去投這個空。他們沒錢，可他是有的。李盛大手一揮，道：“不就是一個錢麽？這有什麽的。”

    掌櫃嚇了一跳，這話的意思，莫不是他們缺多少，他便給補多少？這話氣派倒是氣派，可掌櫃的哪敢信？

    就算是富貴人家的錢，那也不是風刮來的。都是一枚銅板兩枚銅板，處心積慮，從窮人身上剝的，哪會這麽大方？所謂越有錢的越摳門，就像那城北當鋪的魏家，多有錢啊，可那樣也嫌錢不夠多，想要更多的錢，所以薑老爺一走，便麻溜兒地跟薑家撇清關係，將那婚事給退了。而李盛的來頭，可比那姓魏的，大多了，這該多摳門？

    掌櫃道：“聽十七爺這意思，是缺多少補多少，隻消我們報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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