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薑茂欣分明是笑著的，她生得白淨，兩隻酒窩跟著一綻，露出銀牙，說不上頂美，但讓人打心裏歡喜。

    可掌櫃此時的卻絲毫沒有從這笑意裏感受到少女的，而是掌家人的堅決和果敢。

    這讓他想到老爺，老爺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總是想別人不敢想的，做別人不敢做的。所以有時候他做的事情看上去會略顯荒誕，大家打心裏不服他，也不信他，都等著他把家業敗盡了，看他笑話。但現在看來，老爺才是有遠見之人，而他們才是該被嘲笑的。

    掌櫃的仔細將那裝著銀子的官家大木箱合上了，摸著外頭角上包著的銅皮，半晌收了手，在袖子下麵掩著，開口說：“小魚小蝦抓了一輩子也該換點新鮮的了。但小姐您要知道，沒人做的事不一定對，但一定是艱難的。”

    他不覺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言語微頓，道：“老爺當年紡出絲棉這東西之後，其實也是賣過一段時間的。”

    “那為何又沒有賣了？”薑茂欣問。

    那時她年紀還是太小了一些，薑家的事除了一些模糊的印象之外，具體發生了什麽她並不清楚。但在她的記憶裏，絲棉紡出來後立馬便被叫停了，並沒有真的拿出來賣。也正是因為這個，爹心存遺憾，之後說起此事，常常微微一笑，歎息似地說：“時也，運也，命也。”

    這些話薑茂欣那時並不懂，也不知道問爹是什麽意思，還以為是在怨娘不懂他。現在想來，隻覺一陣心酸。

    掌櫃道：“這種料子紡得慢，得細細紡，若是一心急便紡岔線，一整匹也就廢了。而且工藝又極其繁瑣，會的紡工沒有幾個，除了老爺和幾個一直在薑記紡布的老人，沒人再會。所以最後老爺定的價格不是一個小數，不比上好的綢緞少幾個子。”

    “來薑家的都不是什麽腰纏萬貫的有錢人，大家都是勤勤懇懇的小老百姓，就算對料子有興趣，也舍不得這個錢。所以最後生意做不下去也隻能不了了之。而紡布的方法，也沒再往下傳，現在當年的紡工活著的也沒幾個，小姐若真想做這門生意，除了要錢，還要人，您可要好自為之啊。”

    薑茂欣聽完掌櫃的這番話，隻覺得是迎麵潑來了一盆涼水，澆得她是一股子信心滿滿全都偃旗息鼓。如果是別人掌櫃的說的是別人，她一點都不會在乎，因為她跟別人又不一樣，她或許是一個例外。可現在他們在說的這個人，是她的爹。

    掌櫃似乎看到薑茂欣的遲疑，便安慰她道：“今時不同往日，城裏修了路，所以同外城人做了不少生意，也來了不少外地人。做生意的，吃官餉的，滿城都是，不愁沒有錢人，隻愁沒識貨人。”

    薑茂欣知道掌櫃是正安慰她，便也不再多想，立馬打起精神來，派人將木箱、契子一一記好，然後運到庫裏存好。忙完這些薑茂欣便開始抓緊著手收蠶絲之事。

    按昭薑家老爺留下冊子裏的記錄，織成絲棉對棉絲的要求不高，但卻對蠶絲不管是在質量上還是數量上，都是要求極高極大的。這對薑家來說算是好事，因為呂斐然隻斷了他們的棉絲，卻沒斷蠶絲。

    現在的節氣蠶已經要開始吐絲了，要不了多久就能結成春繭，要想收來品質上成的絲蠶，並且報複呂斐然之前使的那些陰險手段，薑茂欣決定一定要搶在呂斐然前麵動手。

    因為事不意遲，所以薑茂欣準備現在就去探探蠶農們的口風。但這事按理說是該薑家長子薑茂財出麵的，畢竟在外人眼裏，薑茂財才是薑家長孫，是薑家的當家人。

    薑茂欣便派人去請薑茂財，結果左請不見人，右請不見人，等了半晌派去的小夥計才回來。

    那小夥計說他上府裏問過了，少爺今天一大旱就出去了，然後就沒再回來，也沒說出去是去做什麽，更不知道是上哪兒去了。

    薑茂欣雖然心急，但薑茂財不來這事也隻能做罷。但掌櫃的卻拿了日曆，一看便說再是等不得了，已經驚蟄，呂家的人說不定已經去了！

    掌櫃的話雖然是這麽說，但實際上他心裏是另有打算的。

    薑茂財接手了薑家生意這麽久，他的性子掌櫃的多少已經摸了個透。薑茂財或許有些腦子，但那點腦子是半點都比不得他的心高氣傲。掌櫃雖是薑家下人，但按輩分，薑茂財怎麽著也得叫他一聲周叔，可這叔字嘴上是叫了，但心裏卻沒叫。

    薑茂財不會聽人勸，或者他寧願聽外人訌他的話，也不願聽家裏人為他好說是真話。若是讓薑茂財去跟惠蠶農們談生意，這生意鐵定談崩，而他就算想幫，薑茂財也是不會讓他一個下人插不上話的。

    所以這麽看來，薑茂欣雖然是個女孩，但明事理，怎麽也比讓薑茂財去好。再說現在人也有開明的，說不定並不會介意今天來的是男是女，隻要是家裏說話的就行。

    薑茂欣一聽覺得此事事不宜遲，便決定先同掌櫃先去，等薑茂財回來之後，再同他說。結果剛到布莊門口，卻迎麵撞上了一個乞丐。

    那乞丐一身惡臭，個子不大，臉上一層灰，看不清五官，但眼珠子卻是亮著的，沒有瘋傻，而是真的餓了，說話又含舌頭，有南方口音，應該是本地人，不知家中發生了怎樣的變故，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抱著小夥計的腿不肯撒手，連連哀求那小夥計行行好，賞他一碗水，賞他一碗飯。

    掌櫃一見直嫌晦氣，薑茂欣這是要去談生意的，結果一出門便撞見了個來要飯的，這不晦氣？掌櫃轉身便拿掃把要把人給掃走。

    薑茂欣動了惻隱之心，便讓掌櫃便打他，給他碗水，再給他碗飯，讓他吃了，再打發人走算了。那乞丐聽懂薑茂欣的意思，又抱拳又作揖。

    掌櫃卻還是不怎麽樂意，道：“小姐，我們這兒可是開布莊的，又不是米店飯館，哪兒來的剩飯給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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