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太夫人壽宴前，城裏下了好幾天大雨。

    每下一次大雨，天晴後便暖和一些，等到薑太夫人壽宴這日，天氣已經如同初夏一般炎熱。天氣一暖和，薑太夫人的身體也好了不少，可以下床走動，見壽宴的座椅菜品一切都被薑茂欣計劃得完美無缺，便也不再操心，全由著薑茂欣來，讓等著在雞蛋裏挑骨頭的李氏無話可說了。

    壽宴的準備進行得有條不紊，薑茂欣便開始她的第二個計劃，但這個計劃需要薑茂財的配合——她希望薑茂財可以趁這個機會從劉縣令那裏某個一官半職。

    然而在小事小非上，薑茂財是個講道理的人；一旦碰見大事，薑茂財的智慧就派不上用場——比如做學問和考科舉。

    薑老爺一直希望薑家能出個有學問的人。他的爺爺是土匪，他的爹也是土匪，因為這個，薑老爺總覺得遺憾。他這一輩子算是將土匪這名字洗了幹淨，但從土匪到商賈，依然是個下九流。所以薑茂財出生後，薑老爺最大的心願就是讓他考取一個功名。

    可蘋果落地，總不會離樹太遠。薑茂財畢竟是薑老爺自己的親兒子，的確不是塊讀書的材料。薑老爺最後便放棄了，讀不出來就不讀了罷，天生我材必有用，兒孫自有兒孫福。便也不逼薑茂財了，任他胡鬧去。

    後來有了薑茂官，薑老爺寂靜的心又死灰複燃。這次他的願望更加強烈，他將薑茂財沒考上歸因於沒取號的名字——貪“財”壞印，想當官名字裏麵怎麽能有財呢？於是薑老爺將要做官取進薑茂官的名字裏，隻可惜依然沒等到看著薑茂官中舉的那一天。

    其實想做官並非隻有科舉這一條路可走，隻是薑家人都死腦筋，當慣了規規矩矩的平民百姓，不知道有變通的心眼——考不上可以用“買”的。

    壽宴前一天，薑茂財從臨城趕了回來。他給薑太夫人帶了壽禮，給薑夫人和李氏帶了水粉，又給幾個弟弟妹妹帶了些糕點解饞。趁薑茂財來看薑茂官薑茂苒的機會，薑茂欣便將這事兒提了出來，可她還沒說完，薑茂財立馬臉一跨，怒道：“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薑茂財氣急敗壞，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一股無名野火，將薑茂官嚇得嗚嗚大哭。

    薑茂財道：“我才不幹這種事兒呢！你想沒想過若是被人發現了會怎麽辦，你還嫌我吃的牢飯不夠多是麽？”

    薑茂欣好聲勸道：“也不是真買，隻是在劉大人跟前某個職位，說起來也是在衙門做事，日後布莊若是出什麽事了，也好有個照應。”

    薑茂財冷笑道：“說得倒是好聽，給人塞錢，然後謀個一官半職，這不是買又是什麽？爹總恨我腦子笨，沒什麽出息。我現在算是看出來了，就算愚笨，也比你這種一肚子壞心眼的好！”

    薑茂欣不悅了道：“大哥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我又跟你玩兒什麽心眼了！”

    薑茂財道：“你可真是不知足，有了錢還不夠，現在就想要名了。我怕的就是你這種人，為達到自己的目的，這麽的不擇手段。要想當官你自個兒當去，誰叫你下麵少了點東西！”

    說罷薑茂財憤然摔門而去。

    薑茂欣隻覺莫名其妙，薑茂苒安慰道：“大姐莫同大哥置氣，大哥那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最恨別人同他說什麽功名了，您這麽跟他說，不是要讓他發火麽？”

    薑茂欣道：“我知道大哥恨人提功名，但明日這麽好的機會，大哥也是個明白人，是不會放過了。”

    功名這事兒從薑老爺那兒過去了，從薑家過去了，可薑茂財這兒卻怎麽也過不去。

    他始終記著爹說：“若薑茂欣是個男孩就好咯，還能給薑家考個功名。”

    功名是薑茂財的心結，他覺得父親偏愛薑茂欣，很大一個程度上是因為他沒考取功名，而薑茂欣是女孩，沒這個機會，於是父親便用這個不可能的可能性慰藉自己。現在薑茂欣卻跟他提這個，要他花錢買“官”，他覺得這簡直是當著自己祖宗的麵兒被扇了兩耳刮子。

    薑茂財正在屋外徘徊，李氏突然推門從屋裏出來，衝他惡聲惡氣道：“你一個人在外麵做什麽？我在裏麵聽你動靜半天了，你要進來便快些進來，你不進來便滾遠些了。”

    薑茂財怒目李氏，猛地在心裏打定了主意——這回他還不窩囊了！

    這小娘們每現在敢這麽對他撒潑，不也是因為他跟她一樣是個小商販麽？他還就要讓她瞧好了，到底誰才是大爺！

    薑茂財推了李氏一把，看也不看她，抬腳便進屋上床，將襪子扔在地上，冷聲道：“我在幹什麽，要你這個小娘們管了？”

    李氏臉便一黑，咬著牙回到梳妝台前，“啪”的一聲對著銅鏡將梳子摔了。

    薑茂財總是不願意看她，她故意氣他，惱他，他也不瞧，總將她當空氣似的不放在眼裏。

    她臉上塗著隨手從臨城買來的胭脂水粉，銅鏡裏的人影和她當初嫁過來的時候那麽相似，如同剛剛成熟的蜜桃，可薑茂財不看摘她，不看看她。

    李氏用毛巾將臉上的水粉胭脂擦了，將毛巾重重地扔在臉盆裏，背對著薑茂財，看著銅鏡說道：“你又是在哪兒生的氣？一回來便往我身上發！”

    薑茂財不理李氏，一腳翹在膝蓋上，兩眼看這天花板。

    李氏脫了裙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薑茂財說話，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妹妹多有手腕。”

    薑茂財在床上閉目養神，聽見李氏提起薑茂欣，耳朵微微一動，道：“那丫頭又怎麽招惹你了？”

    “嗬，”李氏冷笑道：“她可不是招惹我了，你知不知道她壽宴上都請誰了？”

    “請誰了與我何幹？壽宴祖母本來就讓她管，隻要她沒請來孫悟空，就不算事兒。”薑茂財道。

    李氏換了輕衫爬上床道：“她將劉大人請來了！”

    薑茂財微怔，“劉大人？”

    薑茂財睜開眼問道：“劉大人怎麽會來？他同我們不是沒來往麽？”

    李氏冷笑道：“所以說這是你妹妹的手腕厲害，劉大人不隻要來，還送了你祖母一根百年人參，還說什麽上次讓你吃了牢飯是他過意不去，要跟你賠禮道歉呢！”

    “你別胡說了！”薑茂財瞪著李氏道：“鬼知道你是從哪兒聽來的胡說八道！”

    薑茂財麵上雖然衝著李氏嗬斥，其實心裏直發癢，難不成劉縣令真有跟他示好的意思，所以方才薑茂欣才這麽旁敲側擊的同他說？

    薑茂財的清高是假清高，不過是從前沒有機會，便硬著脖子說自己不稀罕，現在東西都喂到自己嘴邊了，他哪還會兒不張嘴，可不一口吞了下去？薑茂財側過身，背對著李氏做起白日夢。白日夢裏眾人趴在自己腳邊，向他高呼官老爺啊，官老爺。

    李氏在一旁繼續喋喋不休著：“你且看著，你妹妹現在有本事請了這麽些大官爺來，到時候隻要出一點岔子，你們薑家就要玩完！”

    薑茂財猛地轉過身來，對李氏怒罵道：“你就不姓薑了，你若是不想跟著我姓你大可直接滾蛋！”

    李氏被吼得一驚，半晌才回過神來，大哭大喊道：“你還不要我了！你還敢不要我了！你這個死東西，我跟你吃了這麽多苦，你還敢不要我！”

    薑茂財又翻過身去，在心裏大罵道：“等老子發達了，第一件事兒就將這小娘們休了！”

    薑茂財在床上翻來覆去。套套近乎，謀個一官半職，似乎並不是那麽不得了的事情。就他知道的，城裏好幾個紈絝子弟的老子，就是靠這樣謀來的官職發了家。有錢有勢，有錢隻占了一半，真正有用的，還是要兩個都有。其實薑茂欣說的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也不犯法，也不算買，隻是人情世故罷了。薑茂財心中搖擺不定，直到三更天才勉強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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