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卻還沒走，靜靜地坐在那間狹小，擁擠的店鋪裏。

    薑茂欣的眼睛又刺痛了，她埋怨今天的壞天氣，陽光這麽明亮，把她的眼都灼傷了。她回身將糕點全給了那孩子，然後走進那家麵鋪，悄無聲息地，坐在了李盛身側空著的長椅上，“你還沒走？”

    李盛卻被問得一愣了，“誰說我要走的？”

    他確實留不久了，京城傳了幾道密旨，而他之前待過的村落的村民也給他來了好幾封信，都說邊塞這幾不怎麽安穩，突子們連夜偷襲了好幾個村落，搶了他們不少牛羊。

    老頭現在急需再派人去邊塞，這個人有可能是他，因為再沒人比他更熟悉那裏，再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但也可能不會是他——因為那老頭子不會讓他手裏再有一兵一卒，絕不可能。

    但這於他，依然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信裏邊塞的村民說想念他，說他養過的馬想念他，他喂過的鷹想念他。他終於又可以回到過去了，回到草原，然而沒想到的是，這一次他卻並沒有他所想的那麽激動。

    這座南方小城的水，已經泡軟了他這隻獵鷹的爪，他飛不起來了，也抓不著獵物了，他隻想在這溫柔鄉裏留下，然後醉生夢死。

    “誰說我要走了，”李盛道，“瞧我不給他一頓爆炒栗子！”

    薑茂欣鼻子莫明地又酸了，她以為他都走了，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她一後悔，她的惋惜，她的不平，種種情緒在一瞬間的失而複得裏顯得那麽的強烈，而又不虛幻，她又說了一邊：“我以為，我以為你走了。”

    李盛覺得自己看錯了，因為他分明看見了薑茂欣眼裏有光亮，這也讓他心底一愣，不敢確定了起來。他伸出手，放在離薑茂欣手最近的地方，“我能去哪呢？瞧見外頭那匹黑馬麽？那匹馬就是我養的，它在這兒，我還能走遠麽？而且那馬不老實得很，吃得多便罷了，卻走不遠，走遠了就尥蹶子。”

    “噗嗤。”薑茂欣笑了，道：“你又胡說呢。”

    “真的，我騙你做什麽？”李盛見薑茂欣笑了，便放下心來，又問她：“誰同你說我要走的？”

    “紅夭姑娘同我說你要走。”薑茂欣道。

    李盛臉色微怔，暗道——下次得讓紅夭將嘴巴管嚴了，不，沒有下次。

    李盛笑了笑，道：“你聽那妮子胡說，她騙你玩呢。”

    “她做什麽騙我？”

    “誰知道。”李盛轉了話頭，問薑茂欣：“你在找我？”

    薑茂欣點了頭，點完頭卻又不好意思了，方才心裏想的那些要說給李盛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隻能紅了臉。

    李盛喜歡看她這樣子，便繼續逗她：“你找我做什麽？”

    “你打我哥了。”

    “啊……”李盛撓了撓頭，原來是興師問罪來的，是他自作多情了，“嗯……我是給了他一拳頭，但誰知他這般細皮嫩肉，太不經打。”

    “誰不經得起你拳頭？”薑茂欣道。

    “是我錯了，”李盛服軟道：“下次見了他，我讓他給我一拳頭，好把這扯平了這賬，這下可好？”

    “也不好，”薑茂欣道，“你做什麽要打他？”

    李盛頓了頓，也不說心裏話，卻道：“他盡說胡話了，我聽著不高興，便打他了。”

    “隻是這樣麽？”薑茂欣輕聲地問，生怕多吹了一口氣，將人給嚇跑了。

    李盛也小心翼翼，他垂眸去看薑茂欣，薑茂欣坐在他的手側，穿著少年的衣丄，像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一樣，好看得很。白皙的手放在了隻要他勾勾手指便能碰到的地方，可他卻不敢碰，李盛挺直了腰，淡淡地說：“嗯，我這人就這樣，脾氣壞得很，看人不順眼了便動手，還能有別的什麽理由。”

    “真的隻是這樣麽？”薑茂欣地聲音更低了，她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隻是這麽？”她低喃著。

    “我……”李盛歎息了，她的聲音有一種古怪的魔力，一直誘惑著他，讓他抵抗不了地說出心裏話。他知道說出去的話，便是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隻要他現在說了，他就再也沒有轉身走的機會，可他有想過要走麽？並沒有。他攥住了桌子上的那隻手，溫熱而滑膩，像仲春一樹桃花灼灼散下滿地花紅。

    他抓上了，就再也放不開了——“我……不想你嫁給別人。”

    “嗯，”薑茂欣點點頭，她輕笑一地聲，眼裏還是亮的，她的手被李盛攥在手心裏，有一種被人嗬護的安寧，這種感覺她似乎很久都不曾有過的。她吸了口氣，將頭倚在了李盛肩上。李盛的肩頓時繃緊，屏著氣，怕多喘上一口，驚走肩上的那隻蝶。兩個人都是這麽的緊張，手心開始冒汗，黏糊糊地也不肯放開。

    “麵來囉，”麵館老板口中唱著，將一碗湯麵擺在了兩人麵前。薑茂欣慌忙從坐了起來，不敢多看李盛一眼，兩頰緋紅一片。

    李盛不由歎了口氣，這麵上得也太不是時候了，他咳了一聲，問薑茂欣：“吃過了麽？”

    薑茂欣搖頭，李盛便將那麵推了過去，道：“快吃罷。”

    薑茂欣想來也沒什麽好推辭的，便拾了筷子開始吃麵。這麵味道似乎比她那一次吃得都好，她連吃了幾口，卻覺得李盛在看她，抬起眼，果然撞進李盛眼裏，李盛眼裏帶笑，笑意太暖，讓她一時挪不開眼，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薑茂欣抹了嘴角，問李盛：“你……你日後還會找我麽？”

    李盛卻笑了起來，給她挑小碟子裏的醬菜，“當然會去，你可莫忘了，我可往你布莊裏投了不少錢，是你們大東家，日常查查賬本，那不是應該的麽？”

    “嗯。”薑茂欣覺得安心，又吃了會兒麵。

    李盛突然問她：“好吃麽？”

    薑茂欣道：“不錯。”

    “好吃就好，”李盛道，但麵上卻是欲言又止，輕咳了一聲，又問她道：“帶錢了麽？”

    薑茂欣倒被問愣住了，伸手去摸口袋，袋裏銀兩本也沒有多少，方才買糕點花去一些，現在一摸，隻能摸著幾個銅板。

    李盛一看薑茂欣的表情，也猜出她囊中羞澀，長歎一聲，將麵館老板攔下，請他務必派人請織造局的周公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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