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梭，一轉眼已是仲春時節。薑茂官長了個兒，從《三字經》學到了《資治通鑒》，薑茂欣給他重請了師父，開始教九九乘法表。每日課畢，薑茂官便上布莊去，在薑茂欣盤賬的時候背書，如果有背錯的地方，薑茂欣便用藤條打手心，也因為這個，薑茂官不與薑茂欣親了，怕一時沒用功，被薑茂欣捉著。

    薑茂苒給城裏吳員外第三個小妾吳三娘畫的仕女圖終於畫好了，專門裱好，在吳三娘生的龍鳳胎滿月的時候送了去到當賀禮。吳三娘喜不自禁，感慨萬千，一邊抱著剛出生的龍鳳胎喂奶，一邊指著那畫對三歲大的大兒子說——“瞧瞧，瞧瞧，你娘當年做姑娘的時候，多水靈！”

    薑茂財去臨城收賬，一去又得半個月回。李氏在家脾氣越來越不好，時時罵薑茂財買良心，一出門去便樂不思蜀，指不定是在外麵有多少個想好的了。李氏心情一不好。便對下人橫挑鼻子豎挑眼，頤指氣使的管東管西，撕了丫鬟的兩身衣服，嚇得丫鬟不敢伺候她的時候塗胭脂。府裏下人敢怒不敢言，薑夫人也真不高心了，明裏暗裏擠兌李氏——“一兩年了，連個仔都沒有，也是不爭氣！”

    李盛同布莊走得更勤了，他每日本無事，便也不去迎春樓喝酒，時常在店鋪裏同薑茂欣坐著說話，儼然將自己當薑家真東家。李盛挺喜歡薑茂欣這個小弟弟，每次來都會帶些稀奇玩意兒給他玩，然後逗得他流口水。薑茂官小孩子心性，誰對他好了，他就喜歡誰，於是將李盛當自己人，也沒人教過，有次卻管李盛叫大姐夫。李盛逗得哈哈笑，薑茂欣倒被嚇了一跳，忙教薑茂官，姐夫可不是隨便叫的。

    天氣稍熱，城裏愛俏姑娘輕衫羅裙，小扇撲螢。薑家布莊生意也同天氣一同升溫，日益紅火，這一點連薑茂欣都驚訝了。

    當初選擇做絲棉生意，是做好了賣不出去的打算的。自從薑茂欣從胡老伯那兒弄來薑老爺當年紡織絲棉的方法後，她便在布莊裏請來專人紡織，其中過程艱辛曲折不提，總之最後終於將絲棉成功紡出。第一批絲棉共有三千匹，一匹去了蠶繭棉花的本金，大約能賺上十兩銀子，總共便是三萬兩。首當其衝的問題便是這麽貴的東西，究竟賣給誰去？

    沒想到的是，絲棉不僅賣出去了，還賣得紅火。當初他們擔心的問題，其實都不是問題——絲棉價格比絲綢底，質量卻比絲綢好，於是之前愛買絲綢的夫人小姐，買絲綢的時候也搭一些絲棉，買回去後發現，絲棉比絲綢有版型，又吸汗，於是愈發喜歡，又回頭專門買；而平常人家的姑娘，一年到頭，也都是省著花銷想置辦幾身絲綢裙子，現在見絲棉的便宜還好，便幹脆不買絲綢了，買幾匹絲棉回去，心裏也美得很。就這樣，薑記布莊下麵的各大店鋪紛紛賣斷了貨，現在想買，還在分店先定從貨，然後排著隊上周掌櫃這兒來取。

    因為生意好，周掌櫃每日樂得合不攏嘴，人也氣派了，自己也穿起絲棉衣裳，出門在外打發起小廝，以往頂多給上幾枚銅板，超過五枚就算多了，而現在，一出手便是一錢銀子。幾天前他還去迎春樓小賭了幾把，贏了五十兩銀子，一出門隨手就給了小門衛一兩，喜得那小門衛逢人就說薑家現在闊氣了，打發起下人，連個數都不看。周掌櫃還收了幾個十來歲的小童，說是做學童，每個都調教得規規矩矩，進出在位帶在身邊將自己簇擁著，見了人便列一拍行禮，別提多氣派。

    人一有了錢，脾性也變了，以往周掌櫃摳門那是出了名的。對店裏流水生意管得極嚴，下麵夥計進貨出貨，花了多少，收了多少，哪裏多花了一文錢，哪裏少一文，紙這些他全都一眼便能看出來。想偷著貪錢，那是不可能的，隻要偷了，就周掌櫃就能捉這，一捉著，那便直接卷鋪蓋走人，沒得商量。

    現在過周掌櫃手的都是大錢，千百兩的，這麽幾文銅板，他也不放在心上了，查賬也時也馬虎，甚至有時看見少了錢，見是元老幹的，便全當沒看見，全是想著有錢得大家一起發，他賺了好麽些，也該讓下麵人嚐個甜頭，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跟著糊弄了。

    這日薑茂欣照例來店裏，卻沒去紡裏監工，而是去了偏廳，她在心裏算過了日子，這些天絲棉生意剛起步，工作重心完全放到檢查絲棉貨物質量品控事宜上去了，壓根沒管店裏的賬兒，到現在算起來，竟然已經近三個月的賬沒了查，便請周掌櫃把賬本拿了來。

    周掌櫃心裏也是一咯噔，薑茂欣這三個月沒怎麽查賬，他幾乎都忘了薑茂欣那一雙火眼金睛了，不由有些冒汗。但薑茂欣都點名要查賬了，他一個做掌櫃的，沒道理不將賬本拿出來，隻好派了幾個夥計去書房取了賬本。又親自給薑茂欣奉了茶，道：“大小姐，現在布莊的生意別提多好了，就這一個月，店裏的流水就翻了一番，這個月的毛利——是這個數！”周掌櫃伸出手，比了一個八。周掌櫃誇完了，嗬嗬笑幾聲，切入正題，問薑茂欣道：“您……今兒怎麽突然想著要查賬呢？”

    薑茂欣便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現在店裏生意紅火雖是好事，但我們也不能太掉以輕心，誰知日後會出什麽岔子？倒是周掌櫃，這幾天我可聽了您的不少事。”

    周掌櫃猜到薑茂欣是要說他賭贏了錢打賞小門衛那事，便在心裏罵自個手賤，便宜了那混賬玩意兒不算，還給自己身上扣了屎盆子，於是一咬牙，跟薑茂欣來了個死不認賬，道：“大小姐這說的是什麽話？城裏這些人老愛說閑話，您可別真信了去，我怎麽會做這種事兒？”

    薑茂欣便笑，道：“周叔是說沒那回事兒？”

    “那可不？”周掌櫃糊弄道，但又轉念一想，不知道這小妮子手裏有沒有真東西，若是有，他現在不認，到時候露了餡，樣子不更難看？於是鬆了口，說了些模棱兩可的場麵話：“小姐，您也知道的，小賭怡情，大賭才傷身呐。我去也是為了做生意，吳老板跟李老板就愛去那兒，我不去麵子上也不好過呀，您說是不是這理兒？”

    薑茂欣又笑，道：“周叔，您是長輩，有些事我不該多嘴。但久賭必輸，這道理想必周叔也懂。”

    “是是，懂，懂。”周掌櫃一邊點頭一邊抹汗，正慶幸著總算把這茬糊弄過去了，這時小夥計拿著賬本進來，周掌櫃心這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薑茂欣接過賬本去看，先頭兩頁沒什麽大問題，進賬多少花銷多少都還清楚，但往後再翻上幾頁，就不是這個狀態了，前後矛盾不提，一個一百兩銀子在裏麵打轉，轉著轉著，一翻頁便沒了，七八頁下來，大筆金額對不上號，近三百兩憑空沒了。薑茂欣的臉色越來越差，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了，“啪”的將那賬本搡到周掌櫃麵前，似笑非笑道：“周叔，這賬本您瞧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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