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夭笑道：“怎麽又想知道了？”

    薑茂欣道：“請紅夭姑娘務必告訴我。”

    紅夭微微一頓，繼續道：“好端端的京城不待著，非要上我們這兒小地方來，除了避難，還有什麽別的原由麽？你似乎還不知道他住的地方在哪兒罷。”

    薑茂欣搖頭。

    紅夭道：“為什麽不去？我告訴過你的，就在東巷盡頭，那裏有一麵匾，你不會錯過的。”

    薑茂欣沉默不語，她不曾去，是因為她不想知道。她以為如果她什麽都不知道，便可以在這虛假的快樂裏繼續生活下去。但迷幻的泡沫越來越大，它們終將破滅了，或許是現在，或許是未知的將來。破滅的恐懼開始占上風了，吞噬了虛假的快感，時間到了，她該親手將泡沫戳破。

    紅夭柔聲道：“我給你講個故事。京城有個大老爺，比任何人都有錢，比任何人都官大，他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方有個大宅子，娶了三千個老婆，生了二十個兒子。”

    “大老爺最不喜歡的就是第十七個兒子了，因為半仙說這孩子命奇，日後要賺比他更多的錢，做比他更大的官，生比他更多的孩子。大老爺便著急了，他想長生不老，既然長生不老，怎麽會讓別人踩到他上頭。

    “但大老爺不敢真的殺了這個孩子，於是大老爺立馬將這個孩子趕了出去，先是丟在廟裏，然後又送去了邊塞，最後選了一個鳥不生蛋的地兒，讓他在這兒自生自滅。

    “可這孩子活一天，大老爺的心裏的石頭就放不下。他派了很多人來監視這個孩子，隻有這個孩子有一點苗頭，他便將苗頭扼殺在搖籃裏。現在他生了病，大概會死了，於是他要讓這個孩子回來，回到他的身邊……”

    說道這裏，紅夭頓住了，她的聲音飄渺地問薑茂欣：“你說，大老爺要這個孩子回到他的身邊，是做什麽？”

    這個故事薑茂欣聽懂了，這個大老爺就是當今聖上，他有而是個兒子，而李盛就是第十七個。

    當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薑茂欣問李盛，該怎麽稱呼呢？

    李盛說他在家裏排行十七。

    她便哈哈笑，說令堂真能生呀！

    想到這裏薑茂欣喉頭就是一酸。

    紅夭側過了身，她又可以看見李盛了，李盛正在喝酒，他的頭抬了起來，那一片羽毛一樣的白光，落進了他的眼睛裏，他的眼眶深邃，眼眸細長，將一捧月色噙著，溫柔而美好。

    原來在他不知道她正看向他的時候，他的心裏想著的是這些過往。這一路，他走得很艱難。古廟的嚴律，邊塞的冷風，這些冰冷的東西將雕琢著。讓他成為一種與其他人不同的存在，一種人群中奪去呼吸的存在，成為讓她心動著迷的存在。

    李盛似乎感覺到了長久而灼熱的目光，他抬眼看向了這裏。見是薑茂欣，便衝她揚了揚眉，疏離和笑意在一瞬間裏彼此取代，彼此融合，薑茂欣發現這時她第一次讀懂了李盛。

    薑茂欣啟唇道——“要殺了他。”

    紅夭扭頭，也看向薑茂欣看向的地方，道：“果然是個聰明人，記得上次我說他要走麽？”

    “記得，”薑茂欣道：“他說你是騙我的。”

    紅夭嗤道：“我從未騙你，他才是總騙你的那個。那是他的確該走，但他不肯，他說他走不開了。”

    紅夭回頭看著薑茂欣說：“時間到了，那便不是他想不想的了，縱然他是十七爺，貴為皇子，也總有無能為力的事情。”

    薑茂欣的手腕突然被紅夭握住，紅夭的手指抵在她得命門上，“你果真愛他。”

    紅夭收回手道：“不然你的心不會跳得這麽快，還有……”

    紅夭撫摸著坎肩，衝薑茂欣眨眼道：“還有，我真身根本不是白狐狸毛，不過是普通的貂兒染了色，你的那身，才是真的。”

    李盛突然對上了她的眼睛。他向她露出微笑，黑亮的眼睛在夜色裏閃閃發亮。他走了過來，紅夭對薑茂欣道：“我要走了，不送。”

    薑茂欣點點頭，目送紅夭離開。然後回頭看向已經站在她身側的李盛。

    李盛的身上有酒味，他酒量很好，怎麽也喝不醉，但是他整個人聞起來是暈乎乎的。

    李盛和薑茂欣看向同一個方向，或許是消失在門後的紅夭，又或許是低懸在天邊的月亮。

    “你同紅夭說什麽了？”李盛問道。

    薑茂欣頓了頓，輕聲道：“我問她，你家住那兒了？”

    李盛的身體明顯僵住了，然後馬上發出兩聲哈哈大笑，道：“那她是怎麽同你說的？”

    薑茂欣道：“她問我問的是這兒的家，還是京城的家；如果是這兒的，那便往東走兩裏，然後巷子往右拐，若是京城的，那便在最繁華的地方，同你十九個兄弟，兩千九百九十九個後媽住在一起。”

    這個真相本該他親自告訴她的。

    起初他選了昨天，但昨天是個好天氣，他很開心，他吻她了，接吻的時候，不該說除了親吻以外的話。然後他又選了金壇，可今天也是個好天氣，他很開心，他到南方後第一次和這麽多人一起吃飯，食物很美味，而他的好朋友就在身邊。於是他決定明天，明天或許會下雨，會起風，惡劣的天氣裏，最適合給自己愛的人帶去一個壞消息。

    可是紅夭替他說了。

    李盛道：“看來你都知道了。”

    他回過頭看向薑茂欣，道：“怎麽想的，是高興跟貴族有關係了，還是不高興跟倒黴貴族有關係了。”

    薑茂欣道：“我不高興了。”

    “真不高興了？”李盛試探道，“我也不故意瞞你的。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兒待這麽久。通常這會兒，死老頭已經起疑心了，要再給我挪個地兒。”

    “那你會直接走麽？什麽也不同我說？”薑茂欣問道。

    “也不是，”李盛語塞，半晌道：“我想，到時候你或許就喜歡我了，很喜歡很喜歡我，然後我便帶你走。”

    他一直是做這樣的打算嗎？薑茂欣一閃而過的欣喜，又立馬被紮得生疼。

    薑茂欣咬著唇，問道：“那，那我要不肯跟你走的呢？”

    “不肯……”李盛摸了摸鼻子，道：“為什麽呢？以後你總是要嫁人的，跟著我不好麽？”

    “不好，一點都不好！跟著你多苦啊？在這兒我是薑家的大小姐，我要什麽就有什麽，誰都不敢對我一點不好。跟這你我又有什麽好處呢？從這裏攆到那裏，一個地方剛熟悉，便要去下一個地方，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我不肯……”薑茂欣的嗓子慢慢啞了下去，帶著哭腔。

    李盛嚇了一跳，慌忙安慰道：“好好，不肯不肯，我不帶你走便是了，你就在這兒好好待著，我每年都來看你，給你帶好吃的，給你帶怪玩意兒，”

    “我不肯，”薑茂欣撲進李盛的懷裏道：“我不肯看著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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