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裏，周鴻宇覺得這人眼熟極了，他便將鎮紙移開，畫上的人讓他微微一怔——是他自己。

    在不經意見看到自己的模樣被畫在紙上，這種感覺恍然而神奇。他順著畫筆的筆順與顏色，從另一個人的眼裏開始審視自己。

    毫無疑問地她將自己美化了，僅僅看見他身上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卻忽略他的刻板和老派。畫他的這個人，一定是非常喜歡他的罷。

    周鴻宇不由輕輕歎息了一聲，真是遺憾，她是漂亮，她有才情，為什麽她不是官家的貴女呢？

    周鴻宇將那幅畫放回了遠處，裝作並沒有看見，然後推門出去。門外薑茂欣正在同他的小隨從說話。薑茂欣問那小隨從：“你們公子醒了麽？”

    小隨從端著洗臉水往正往屋裏探頭探腦，“我們出來每日卯時便醒，但現在辰時了還沒出來，應該是還沒醒酒罷。啊，少爺出來了！”

    小隨從端著臉盆噠噠跑了過去，要給周鴻宇洗臉，周鴻宇便俯身從臉盆裏掬了一捧水，嘩啦嘩啦地撲在了臉上，又含了些香茶吐了。梳洗完畢後，周鴻宇一身清爽地從屋裏再次出來，跟薑茂欣行禮道：“昨晚多謝薑姑娘招待。”

    “舉手之勞，”薑茂欣道，她朝房間的桌子上看了一眼，那幅被她半藏半露的畫還在原處，似乎並沒有動過。

    薑茂欣旁敲側擊道：“周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周鴻宇答道：“托薑姑娘的福，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他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又道：“現在不早了，不好意思再叨擾，也怕家父擔心，先回了。”

    薑茂欣道：“用個早飯再走罷。”

    周鴻宇一頓，但依然堅持道：“不必了。”

    “那也好，但走之前，同我祖母再打個招呼罷。”薑茂欣使出殺手鐧。這關乎禮節，周鴻宇不得不答應，隻能同薑茂欣一起到前廳給薑太夫人請安再走。

    薑太夫人已經起床，同薑夫人薑茂財在前廳同坐用早茶。薑太夫人瞧著周鴻宇是個好小夥子，年輕有為，又是能捏著薑家生意的關係，便對他很是客氣。用過茶後，太夫人便問周鴻宇：“今年局裏收獲還會從上次供貨的幾位商家裏選，還是放開讓大家公平競爭？”

    周鴻宇便道：“此事在下正在與家父商討。”

    “周大人是什麽意思？”薑太夫人問。

    周鴻宇答道：“家父的意思是，依然選用之前熟悉的幾位商戶。但今年朝中聽說有喜，所以需求量比往年來得多，隻用老商戶，恐怕用量不夠，所以也可能再選擇一些新商戶。”

    每年這個時候，織造局都有為官府收購做官府的布匹材料，如果能被織造局選中了，那就是升天般的飛躍，從普通商戶變搖身一變成了皇商。所以這樣的機會，無數的商家都盯著。但真正能被織造局選中的，每次都隻有那麽幾個，比如呂斐然所在的呂氏。一方麵是因為這些商戶所提供的布匹的確是最上等的，有做官府的資格；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些商戶底子清白，又與織造局關係頗深，互知底細，所以敢用他們。

    薑太夫人這番旁敲側擊，也是想從織造局這裏分得一份羹。可惜薑家卻屬於織造局萬萬不可能選用的人，原因之一便是因為薑家的底子不清白。

    薑家往上數三代還是占山為王的土匪頭子，織造局可不敢用。

    薑太夫人請周鴻宇喝茶，周鴻宇喝了茶，薑太夫人又道：“我這兒有匹雲霓，那上來給周公子瞧瞧。”

    冬梅端著托盤將一匹雲霓送了上來。

    薑太夫人道：“還請周公子看看我這雲霓，如何？”

    昨天宴會上周鴻宇已經從紅夭身上見識了這雲霓的巧妙，但這次近距離看，更看得出雲霓的細致。如果呂斐然沒拿出他們壓箱底的彩霓，今年無論如何，他父親侍郎大人，都得為薑家多考慮一炷香的時間。周鴻宇仔細端詳了一番，對薑太夫人道：“雲霓的確絕妙。”

    薑太夫人便笑道：“這雲霓是我那傻孩兒花了半輩子琢磨出來的東西。裏頭一半是絲，一半是棉，兩種裁料混合在一起，紡織而成的。”

    周鴻宇道：“絲棉纖短，蠶絲纖長，要將這兩種材料混在一起，實屬不宜，而做出來的成品，果然精美。”

    薑太夫人道：“周公子見多時廣，有周公子誇獎，看來我們的雲霓的確不錯。您看我將這雲霓送給周大人做謝禮，如何？”

    “這……”周鴻宇有些猶豫。雖然薑太夫人說是給父親的謝禮，但在織造局正在挑選商戶的時候作出這樣舉動，卻有些不合規矩。

    薑太夫人見周鴻宇不答，便道：“侍郎大人平日裏見多了綾羅綢緞，我這兒點東西，雖然獻醜了，但也是一番心意。”

    “太夫人哪裏的話？家父一定喜歡。”周鴻宇謝過了，卻讓小隨從將雲霓送回，道：“隻是家父身份特殊，還請薑太夫人見諒。”

    這真是個一根筋的傻小子，薑太夫人不由頭疼要怎樣才能將這小子買通，將這雲霓送到周侍郎手裏。

    這時薑茂欣開口了，她對冬梅說道：“二小姐這會兒怎麽還沒來？家裏有客人也不來行個禮，實在沒規矩，快去叫她過來。”

    冬梅立馬去叫薑茂苒。薑茂苒昨夜睡得遲了，這會兒方才起床。聽說周鴻宇在前廳，大姐叫她快去行禮，便趕忙要去。但她又想多打扮一番，於是手忙腳亂的穿了衣服跟鞋，又塗了胭脂水粉，這才匆匆上前廳去。

    到了大廳，薑茂欣便道：“來給周公子行個禮。”

    薑茂苒低頭給周鴻宇行禮，周鴻宇回禮，兩人坐下了，薑茂苒這才飛快地看了周鴻宇一眼。周鴻宇卻沒看她，而是看向薑太夫人，斬釘截鐵道：“這雲霓在下是斷然不能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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