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拾起酒杯，在桌子上磕了三下，一口喝了，道：“哪有說的這麽容易？總歸是個人，人不是玩意兒，想帶走是帶不走的。”

    “怎麽帶不走了？”李放道：“我看她對你是真心實意的。”

    “我知道。”李盛一手揉著兩眼之間的隆起，道：“她是越是真心，我越不想難為他。”

    李盛微頓，突然意識到什麽，衝李放瞪眼道：“皇兄怎麽知道她同我是不是真心的？”

    李放道：“啊，這個呀，方才我同她喝了兩杯，她為你連布莊生意都不想做了，還能不真？”

    “什麽？”李盛忙問道：“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李放便將方才發生的一切一一告訴了李盛，李盛麵容微動，道：“這傻妮子，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李放跟著歎息道：“若我是你，我定然不會留她在這兒。”

    李盛橫了李放一眼，教訓道：“皇兄不該這麽不正經，她一個姑娘家的，做什麽與她喝酒？”

    李放橫了回去，舉起手指，然後的半空中轉了個彎兒，指向背後道：“你訓我做什麽，人還在哪兒喝呢。”

    李盛順著李放的手指看過去，這才看見薑茂欣就坐在李放的身後，隻是方才他一心追問李放，又望向樓台外，所以不曾留心。薑茂欣衝他微微一笑，嘴唇抿做好看的弧，但李盛覺得這個笑容讓人心疼，因為她的眼睛是那麽的悲傷又不舍。

    李盛飛快起身向她走去，捉住她的手，在她身側坐下，問她道：“呂斐然那小子，又欺負你了？手怎麽這麽冷？”

    雖然是在外麵，但薑茂欣沒有將手抽回去，春花識趣地離開。

    薑茂欣道：“這回真的要走了罷。”

    李盛不說話，這個問題他一點也不想回答。他摩擦著她的手，讓她感覺暖和一些。李盛的手是粗糙的，生繭的地方如果刮到嫩肉會紮得疼。李盛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碰薑茂欣的時候都會很輕柔，讓那繭像河裏的卵石，凸起卻是尖銳。

    兩人沉默了半晌，李盛突然道：“要不你同我一起去京城罷。”

    他不確定地試探著：“雖說那兒也不是什麽頂好的地方，人很多，心很壞，天氣很惡劣，但……但那兒秋天很美，天高氣爽。我能帶你騎馬，你還沒騎過我的馬罷，它叫小黑，特聽我的話。你和我一起住在我的南興王府裏，雖然比不上你們薑家人丁興旺，但我那管家一定會將一切都安排得妥帖。然後我便讓父皇給我們賜婚，他若是不同意，我便拔他的胡子！”

    薑茂欣輕笑，道：“你什麽都想好了呢。”

    “嗯，”李盛低聲道：“嗯，我什麽都想好了，這會兒我們一起走罷。我去過這麽多的地方，可是在哪裏都不長久，我什麽也沒留下，什麽也買帶走，所以這一回讓我將你帶走罷。我發誓我會保護你的，隻要有我一口氣在，我就不許任何人動你。你跟我走，好不好？”李盛最後的聲音幾近哀求，他握著薑茂欣的手一點一點攥緊了。他覺得自己的胸口漲得滿滿當當的，他忐忑地等著薑茂欣的答案，但他的內心深處，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了她的回答。

    薑茂欣一點一點地從李盛手裏抽回手，道：“若讓我舍棄一筆我家族布莊生意，隻為保你一命，我願意舍棄，畢竟錢任何時候都賺不完的。但若讓我舍棄我全部家族，隻為和你幸福，那麽我很抱歉，我不可以。”

    他猜到了。但這些話語從薑茂欣口中說出，然後一字不差地傳進他的耳膜，他依然被她的清冷和決絕而驚訝了，“為什麽？為什麽你的家族於你，就這麽重要呢？他們可對你真好？是你哥哥，還是你娘親，他們可對你真好了？”

    李盛伸手捧著她的臉，低聲道：“難道你不記得了嗎，你娘打你，罰你跪祠堂，我翻牆為你送藥，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就很喜歡你了。”

    薑茂欣將臉別了過去，避開李盛的觸碰，道：“承蒙十七爺厚愛，也承蒙十七爺這些天對我的關照。但我不可能離開這裏。這裏是我的家，我生在這人長在這兒，這兒有我的朋友和親人，我喜歡這個地方。”

    李盛沉默了，半晌喃喃道：“京城，京城也不真是太差。”

    薑茂欣直視著李盛的眼睛，道：“周公子曾與我說，兩人彼此欣賞喜歡，從來都不是與其他一切無關，大到門第家境，小的生活習性，隻要是喜歡，深究便一定能找到一個緣由。十七爺今天喜歡我，不過是看到了想從我身上看到的東西。

    “我是個商家的女兒，讀過幾天書，會寫幾個字，但萬萬不敢說自己有文化，平日嗜好隻有兩個賺錢和數錢。我是個俗不可耐之人，除了自家的小生意，再沒想過別的什麽。我喜歡十七爺，因為十七爺見多識廣，跟十七爺在一起，便好像自己也去過那邊塞，去過京城，去過許多不同的地方，而不是一方圓井下麵的癩蛤蟆。

    “可我總歸是癩蛤蟆，若是去了京城，我看見的彩色皂角泡便卻被戳破了。我不懂規矩，也不知人情世故。我在那兒活不久。十七爺，緣分就是如此，好聚好散，您明日要走，我定會送你；但我不會跟著您一同走。或許過上些年，十七爺娶親了，哪日心血來潮，又打這兒過，在路上有個照麵，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李盛氣節，不可置信地看著薑茂欣，“你，你說得什麽混賬話？！我這一去難道你真打算與我一刀兩斷，再不見麵了嗎？”

    “是，”薑茂欣向李盛行禮，生疏地如同陌生人。

    李盛幾乎要發瘋，他捉住薑茂欣的手腕，喝道：“你為什麽要這麽說，為什麽？我要你將這些話收回了，聽見了嗎？”

    薑茂欣隻是靜靜地看著李盛，不言語。

    “呀這是怎的了？”

    大廳突然進來一位著華服的姑娘，見李盛與一位薑茂欣拉拉扯扯，便訓斥道：“不得無禮。”

    李盛也不理那位姑娘，大步便往外走。他太生氣了，連正門都不想走，而是走向露台，準備從欄杆上一躍而下。李放一把提溜起李盛的後衣領，訓斥道：“做什麽呢！盡壞了規矩。”然後讓李盛老老實實在一邊坐好。

    那姑娘道：“我這弟弟脾氣不好，姑娘沒放在心上。”

    弟弟？

    薑茂欣看向這位姑娘，這位姑娘卻與李放李盛兩兄弟長得毫不相似。這位姑娘是典型的南方美人，五官小巧兒清淡，皮膚白嫩有健康的紅暈，嘴唇端正兒飽滿，下巴微圓，耳廓白而修長。

    李放走了過來，對那姑娘道：“芙兒，人小兩口吵架的事兒，你就莫跟著插手了。坐著吧。”

    名叫芙兒的姑娘咯咯一笑，神采飛揚的眼睛在薑茂欣身上打量道：“呀，越來這便是弟弟心尖尖上的人呐。那我可要多看上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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