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苓吃驚，看著他的眼睛。

    高明的眼中雖沒有無傷的寧靜，也沒有高朗的淡然，但也看不出仇恨的顏色。

    他望著遠方，“時光會淡化很多事，何況……”他的聲音突然底下幾分，眼中溢出一抹無奈，“我連仇人長得什麽樣子也不知道。”

    “為什麽？你不是親眼看著他們……”她沒有再往下說。

    他目光沉重，仿佛回憶起了當年的事，“他們個個蒙著臉，交流隻用手勢，騎著高頭大馬，來得快也去得快。”

    雲苓一臉惋惜，看著他，“若是有天你知道了呢？”

    他眨了下眼睛，良久，他搖頭，“我不知道。”

    突然，他呼了口氣，“不說這個了。”

    雲苓也發覺自己問得太多，沒人願意回憶心裏的苦痛。

    她又看了看高明，月光下，他的眉眼他的鼻形都讓她覺得無比熟悉，他和高朗長得太像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有兩個如此相像的人，就算是孿生兄弟，也沒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

    察覺到雲苓投來的目光，高明側頭看著她，“怎麽了？”

    雲苓看著他的輪廓，“你和高朗，真的好像。”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高明的眼神微微一變。

    “你救了我的那天，我竟把你當作他了。我以為是我頭暈眼花，可是仔細看著，真的一模一樣。還好我知道你們的脾氣秉性不同，若不然把你們放在一起，我還真是分不出呢。”說著，她看向他，“你不覺得嗎？”

    這一眼看過去，雲苓不由愣住了。

    高明的神色比剛剛嚴肅了很多，他雙唇緊閉，全身緊繃著。

    她因他這樣子而吃了一驚，“你……你怎麽了？”

    他仿佛沒有聽到，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眉間突然閃過一絲痛楚。

    “高明？”她提高了語氣又喚了他一聲，“高明！”

    他終於回過神，卻沒有應聲。

    “你在想什麽？”雲苓打量著他，心中十分好奇。

    “沒什麽。”他垂著眸子，沒有去看雲苓。

    她因他的舉動而覺得奇怪，還想再說什麽，他先開口，“山間夜晚寒涼，早點回去。”

    說完，他不給她再說話的機會，帶著風聲極快的離開。

    她呆呆的站在屋簷下，看著高明的背影暗暗思量，是她說錯了什麽嗎？

    ……

    雲苓把蒸煮過的茯苓遞過來，無傷一刀一刀的削去茯苓的外皮。

    看著無傷嫻熟的手法，雲苓發著呆。

    從昨晚到現在，她都沒有見到高明。

    “去把這些晾好。”無傷的手邊是已經切好成塊的茯苓，吩咐之後卻沒得到回應。

    抬起頭，他看見她正雙手捧著茯苓愣著神。

    “苓兒？”他打量著她沉思的樣子，“苓兒。”

    “嗯？”她轉過身，“無傷哥哥你叫我？”

    “有心事？”他看著她的眼睛。

    “是啊。”她毫不掩飾。

    他望著她，等著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她朝外麵望了一眼，“無傷哥哥交代高明去做事了嗎？”

    無傷搖頭。

    雲苓皺眉，“那就怪了，從早上到現在，都沒見他的人呢。”

    早上她經過高明的房間時，他的門窗緊閉，不像是有人的樣子，“他去哪裏了？”

    無傷並不覺得奇怪，“自然是去他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雲苓轉過來，“那是哪裏？”

    無傷隻是搖頭。

    她皺了下眉，“你的弟子，你都不管嗎？”

    他卻笑，“那是他的事。”

    雲苓卻笑不出來，她心事重重的樣子讓無傷也停下，“還有事？”

    “嗯？”她一怔。

    “你在擔心什麽？”

    她想了想，刷的抬眸，“無傷哥哥，你覺得他們兩兄弟是不是很像？”

    無傷先是微微一怔，然後點頭。

    “我也覺得是，第一次見到高明的時候，我完全當他是高朗呢。”

    無傷淡笑，“他們是雙生兄弟。”

    雲苓點頭，“我知道啊，可就算是這樣，他們也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

    無傷依舊隻是淡笑。

    雲苓卻皺起了眉，“可是他好像很不高興呢。”

    她想著昨晚的事，還有他心事重重離去的樣子。

    “什麽？”無傷抬眸。

    “我昨晚和他說起這件事，他就逃了。”

    無傷的笑意漸漸退去，“是你多心了。”

    說完，他繼續切割起茯苓。

    雲苓看著他提起刀又放下，一臉疑惑，“是這樣嗎？”

    “不然呢？”他反問，又催促，“快去晾曬吧。”

    “哦。”雲苓看了眼已經成塊的茯苓，端了出去。

    房間內，無傷握刀的手突然停住。

    像是想起了什麽，有那麽一絲的停頓，然後才繼續。

    ……

    房間裏，雲苓握著筆，艱難的落在紙上。

    無論怎麽努力，她都寫不好，還不及她初學寫字時有模有樣。

    心中一遍一遍的鼓勵自己，她總算能寫出一個完整的字，可這字的樣子太過難看，她隻看了一眼，就無奈的抬起頭。

    歎了口氣，雲苓從桌子後麵走出來。

    窗戶外麵的晚霞很美，仿佛要把山坡也染紅了。

    她見過清音台的清晨，卻還未見過晚景。

    院子中央，她仰頭而望。

    如果說這裏的清晨婉約，白日大氣，現在則可以用壯觀來形容。

    此時的山頭，讓她想起了從無傷哥哥給她的書裏看到的，對，火焰山。

    傳說中的火焰山，大概便是這個樣子吧。

    看著看著，她的眼睛好像花了一般，周圍的晚霞也好像不再是晚霞，而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焰。

    一瞬間，那晚的經曆浮現在眼前，她仿佛被火焰包圍，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她想逃，可是四麵環山，她退到哪裏都逃不出。

    不……救命……

    她動著唇，卻喊不出聲音。

    她跌跌撞撞的，一不小心碰到了晾曬著的草藥，發出嘩啦的響動。

    “你怎麽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仿佛一把利劍劈醒了她的噩夢。

    她粗粗的才喘著氣，遲鈍的轉過身，看見高明正疑惑的看著她。

    穩了穩神，她才搖頭，“沒……”

    他看了看周圍的景象，大概明白了她是怎麽回事，“天就快要黑了，你還是快回去吧。”

    雲苓也正有此意，她帶著謝意的朝高明點了下頭，就往回走。

    身後傳來解鎖韁繩的聲音，雲苓倏地停下，回過頭。

    她以為高明隻是聽到動靜勸她回去，卻沒想到他竟牽了馬正要出去。

    “你幹什麽去？”她下意識的朝他喊著。

    他一手拉著韁繩，連看也沒看她，“出去走走。”

    這幾天晚上，他總是一個人離開，常常第二天早上才回來。

    而且，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忍不住追問，“去哪兒？”

    他的腳步一頓，停下來。

    似乎是在想著該怎樣回答她，卻沒有開口，翻身上了馬。

    “能不能帶上我？”她幾乎不加思索的請求著，仰頭看著馬背上的他。

    她覺得，他去的地方，一定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他的動作有了一絲遲緩，竟然慢慢的轉向她，“上來。”

    ……

    考慮到雲苓的身體，馬走的並不快。

    雲苓坐在高明身後，看著道路兩側的景色。

    自從來到清音台，這還是她第一次離開。

    他們一路向西，高明看上去對路途很熟悉，她也放心的跟著。

    離開清音台已經很遠，估麽著已經走了一個時辰，雲苓看著暗下的天色問高明，“還有多遠？”

    高明卻一直沉默著，看著前方的路。

    前方的景物越來越稀疏，雲苓覺得，她們的這條路仿佛是通向天邊的。

    當她再次想要問他的時候，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到了。”高明勒停了馬，翻身跳了下去，再回身把雲苓也扶了下去。

    雲苓看到，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似乎是一片山坡，下麵仿佛是一片曠野。

    “這是哪裏？”雲苓並不覺得這地方有什麽特別，論開闊，剛才他們經過的地方也比這裏好很多。

    高明望著遠方，“再往前走，就是羌國。”

    “羌國？”她下意識的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即便是夜色，也能看出幾分蕭條，“這裏，就是祁國與羌國的邊境了？”

    “是。”高明淡淡應聲。

    她看著四周，“為什麽帶我來這？”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這。”

    “發生了什麽事嗎？”雲苓側頭瞧著他。

    高明沒有回答，而是向前走了幾步，在一處坡地上坐了下來。

    雲苓看了看他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坐在他身邊，雲苓猜測著，“你是不是又想起過去的事？”

    他沒有回答，她也知道自己猜對了，“你說得對，有些事，我們根本沒辦法放下，也永遠都放不下。”

    他卻搖頭，“我在想，我是不是錯了。”

    “什麽？”

    “先生曾說，種因得果，報應是會跟到來生的，與其折磨自己，不如放下，受煎熬的不該是我們。”

    “來生？”她毫不客氣的問他，“如果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誰在哪，你真的會讓他們逍遙快活的活在這世上嗎？”

    他沉默良久，再開口，卻沒有接她的話，“這裏，原本是個寧靜的小鎮。”

    小鎮？

    雲苓仔細瞧著，這裏一片荒蕪，怎麽也看不出是有人居住過的樣子。

    高明拍了拍地麵，“這就是鷺河。”

    雲苓看著腳下的一片沙土，“這，哪裏是河？”

    她想起了什麽，重複著，“鷺河？”

    突然，她轉頭望著高明，“這裏，是不是發生過一場戰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