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苓看著高明，得知真相的他像是變了個人。

    他的眼神堅定，該是昨夜經受了好一番煎熬。

    無傷則淡然許多，仿佛從看到高明進來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他要說的話。

    得不到回應，高明再次開口，“先生！”

    無傷的心思看似根本不在高明那裏，他為雲苓擦過藥，不緊不慢的收拾妥當，拿起隨身的佛珠。

    “先生！”對於無傷的反映，高明無法接受，“先生忘了弟子當年的樣子了嗎？”

    麵對無傷的無動於衷，高明的眸光在顫抖著，“除了弟子和兄長，高氏一門十一口都被雲戈所殺，弟子親眼看著雙親到在他們的刀下啊！”

    對於高明所說的這些，雲苓感同身受，他的仇人竟也是她的仇人，她不由看向無傷。

    無傷旁若無人的垂著眸子，一顆一顆的撚著指尖的佛珠，穩穩的盤膝而坐，沒有被任何事煩擾。

    “先生！”高明指骨發白，手背上青筋迸出，“就算先生能阻止弟子一時，還能阻止弟子一世嗎？弟子有生之年，一定會手刃仇人！”

    說罷，他看著無傷，突然俯身朝無傷一拜。

    雲苓懂這一拜的含義，高明是在與恩師訣別啊！

    拜過無傷，高明刷的起身，轉頭就走。

    “站住。”

    房間裏響起一個輕緩的聲音，雲苓循聲望去，她幾乎看不到無傷啟唇的動作。

    聲音聽起來很輕，幾乎沒有什麽說服力，可高明邁出去的那條腿還是不由自主般的頓住。

    他很想不管不顧就這麽出去，雲苓看著他的背影，都能感受到他心裏的糾結。

    最終，他還是慢慢的轉過身。

    “先生？”他不解的看著無傷。

    “你真的能夠報仇嗎？”無傷聊天一般問著高明。

    高明眼睛一瞪，“雲戈已老，殺他還不容易！”

    無傷搖頭，“就算殺他容易，可他會站在那裏任憑你來取他的性命嗎？”

    高明一愣，聽著無傷繼續道：“雲戈身邊有數名暗衛守護，每一個暗衛都可以與你周旋數招，雲戈上了年紀，功夫卻不減當年，就算你僥幸能夠近雲戈的身，你確定能夠取他性命？”

    高明不服，“能不能，總要一試！”

    “你要怎麽試？拿你的命嗎？”

    “我……”高明一時語塞，目光倏地一凜，“就算拚了這條命，我也要一試！家仇不可忘！”

    高明的一雙眼睛裏幾乎能溢出火苗，他是在逼無傷點頭。

    沉默片刻，無傷輕輕的嗬了口氣。

    眼眸一動，看著高明啟唇，“是我錯了。”

    雲苓與高明皆是一怔。

    難道，無傷是要準許了高明去報仇的事？

    可是雲苓不信，憑借她對他的了解，他是不會隨隨便便說出這樣的話的。

    高明也呆呆的看著無傷，他以為，無傷終於同意了他的決定，當他一腳準備抬起時，無傷的聲音再次響起，“既然你執意求死，我當初便不該救你。”

    高明的兩條腿突然變得好沉，再也邁不動半步。

    過去的種種出現在他眼前，他奄奄一息的時候，是無傷救了他一命，還有……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突然，他用力攥起了拳頭。

    “先生……”他痛苦的看著無傷，卻看見無傷再次開口。

    “如果不是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這件事，我永遠都不會對你說起。”

    什麽？

    高明驚訝的看著無傷，“先生？你……你……”

    原來，無傷早就知道了他的仇人是誰。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高明仿佛抓狂了一般，語氣裏沒有一點對無傷的尊敬。

    雲苓擔心的看著他，生怕下一刻他就會衝過來對無傷動手。

    “你知道我這十年是怎麽熬過來的嗎？”高明的眼底露出痛苦。

    他這些年尊無傷為師，一是為報救命之恩，還有就是他在等。等到他找到仇人，報這血海深仇。

    “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高明的一舉一動一心一念，都逃不過無傷的眼睛。

    他和高朗不同，即使他跟在他身邊誦經靜心，他心中的複仇之意雖然淡化卻從來不曾消退。

    “我若早一天把真相告訴你，你便早一天丟掉性命，我到底該救你，還是害你？”無傷的眼神多了一分責怪，“你可知道，你尚未報仇，便差一點害了一個人的性命！”

    無傷講話的時候，從來慢聲細語，雲苓從未見他發過脾氣，而現在，她竟從他的眼神中看到閃過的一絲慍怒。

    高明癡癡的看著無傷，張著嘴，竟無法反駁。

    然後，他慢慢的轉向雲苓，眼中映出些許歉意。

    這時，無傷終於抬起眸子，“高氏一門的劫難早已注定，你兄弟二人逃過此劫也是上天注定，你執意逆天而為，上天豈會饒你，還是你希望高氏一門再無後人？”

    高明的眼圈瞬間紅了，想到慘死的雙親，眼淚忍不住的掉了下來。

    “每日誦經禮佛，你父母雙親都在天上看著，想必他們也不願看到你自尋死路。”

    “先生！”高明再也控製不住，失聲痛呼，再次朝無傷跪拜下去。

    這一拜，有對無傷的歉意，有對父母的愧疚，更多的，是心中的不甘。

    ……

    看著關起的房門，雲苓心中好亂。

    當她得知高明的仇人也是自己的仇人時，心中竟有一絲期許。

    甚至，是盼望。

    所以，在看到高明決定放棄的時候，她心中的失落感讓她如跌落深淵。

    不，他不能就這麽放棄！

    ……

    看到高明的時候，他正一個人站著，遙望著遠山。

    她才走到他身後，就聽他冷冷開口，“我不會對你怎樣，你可以放心了。”

    她看著他孤淒的背影，“你就這麽放棄了？”

    他的身子驟然一僵，慢慢轉過身，“你說什麽？”

    雲苓十分冷靜，“高氏一門的血海深仇，就這麽算了嗎？”

    高明無力回答，心中歎著，卻又略顯驚訝的看著雲苓，“我的仇人，是你父親。”

    “也是我的仇人！”她直言不諱。

    高明眼中閃過些許訝色，“他畢竟是你父親。”

    再深的恨意，也不能否認他們的父女關係，血緣麵前，他不信她會真的向自己的父親複仇。

    “父親？”她的眼中浮現出誇張的吃驚，這讓她臉上的疤痕看起來無比猙獰，然後她冷冷的問他：“是誰在包庇害我的凶手？又是誰把京城翻過來也要找到我殺了我？”

    高明看著雲苓，說不出一句話。

    雲苓冷冷的笑著，“這就是我父親，我父親！”

    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喊出來的，這樣的她，讓他心疼。

    她死死的盯著高明，“你真的可以放下嗎？真的可以嗎？”

    高明的沉默，讓雲苓瞪大了眼睛。

    “你能忘，可我不能！看著我的臉。”她突然向前一步，讓高明能看清楚自己，“看著我！”

    他隻看了她一眼，便不忍再直視。

    她的視線卻釘在他的臉上，“高氏一門的仇，你早就忘了吧，隻有這樣的切膚之痛，才會讓人永生難忘！”

    “夠了！”高明突然將她喝斷。

    “被我說中了麽？”雲苓毫不退讓，“你這個懦夫！連父母雙親的仇都可以忘掉，你算什麽男人！”

    “別再說了！”一直在畏縮的高明刷的揚頭，“先生於我如再生父母，先生之命，我不能違抗！”

    說罷，他撇下雲苓一個人大步離去。

    ……

    雲苓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夕陽下，單薄的身影是那樣淒楚可憐。

    沒有高明幫她，她要複仇，難如登天。

    仰頭望著天空，此時的天色就像她的心情，一點點的暗了下去。

    憑她這副殘破之軀，如何手刃仇人……

    “在想什麽？”耳邊傳來男人的聲音。

    雲苓抬起頭，卻沒有回答。

    她不說，他也知道。

    他的拇指在撚過一顆佛珠之後，突然停下。

    她以為他要說什麽，卻見他把佛珠托在掌心，停留片刻，放在桌上，拿起旁邊的一隻杯子。

    雲苓以為他要喝茶，才要去端，卻被他製止。

    “無傷哥哥？”她看著他，卻見他並沒有要喝水的意思，而是緩緩開口。

    “隻有放下一件東西，才可以拿起另一件。”

    雲苓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可她做不到，“不，我不會放下。”

    “這樣你會很累。”

    她苦笑，“再累都熬過來了，這算得了什麽。身後已是萬丈深淵，我還有退路嗎？”

    他輕歎，“一定要這樣嗎？”

    “是！”她態度無比堅決，“在那場大火中我早已立下重誓，就算搭上這條性命，我也要讓他們償還！”

    見無傷還要開口，她立刻阻止他，“我不是高明，我死了，雲家不會絕後！”

    “那麽，你母親呢？”

    她倏地一怔。

    是啊，就算每一個雲家人都不喜歡她，她還有母親呀！

    母親就隻有她這一個孩子，她若死了，母親在天有知，一定會傷心不已。

    可是……不！不可以！

    沒有人可以阻止她的決定！

    “母親會懂我的！”她眉目犀利，“就算母親還在世上，我定可以說服母親！”

    看著雲苓執著的樣子，無傷知道她是聽不進他的話。

    良久，他用很輕的聲音對她道：“也許，會有其他辦法呢。”

    被恨意填滿心房的雲苓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是一動。

    她慢慢的轉過頭，期待的看著無傷，“無傷哥哥肯幫我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