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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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從洲在夢境中聽到麻雀的叫聲,他使勁轉轉眼珠,讓自己醒了過來。
狹小整潔的臥室,窗簾在風中輕輕晃動,防盜窗上停著幾隻麻雀,正嘰嘰喳喳的叫喚。葉從洲的視線在房間裏轉了幾圈,才撐著床坐了起來。窗前的桌上放著他大學時背了好幾年的書包。
他還從來沒有做過這樣逼真的夢。
夢?
葉從洲連忙從床上跳下,自從父親去世,九年的時間,他從來沒有夢到過父親,現在在夢境中回到了曾經的家,他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葉從洲跑出臥室,大聲朝屋裏喊:“爸!”
沒有得到回音,葉從洲立馬去主臥,環顧一圈沒有人,他接著去廚房,去衛生間,然後是陽台,把家裏每個角落都翻遍了,都沒有看到父親。
葉從洲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現在這個時間,父親多半是去菜市場買菜了。葉從洲立刻往外走,這樣的夢境可遇不可求,他要再見一次父親。
葉從洲到玄關處拿鑰匙,抬頭的時候看到牆上掛著的日曆。
二零一二年五月二日。
葉從洲動作一僵,這個時間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
葉從洲立刻掏出手機給父親打電話,連續撥了十幾個,對麵都是關機。他跑出小區,隨手攔一輛出租往影院趕,心髒撲通撲通,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出租車開到市中心,道路就堵住了。
葉從洲急道:“怎麽會堵車?”
寧陽是一個十八線小城市,人口不多,經濟水平也一般,很少會出現堵車的情況。
司機道:“前麵那個路口是電影院,今天有幾個明星過來搞宣傳,我們寧陽還從來沒有來過明星,人都擠到那邊看熱鬧,把路都堵死了。”
葉從洲沒聽完就打開後車門往外跑,司機在後麵喊:“哎你還沒給錢呐——”
影院外麵已經圍滿了人,葉從洲使出渾身力氣才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一排保安站在影院門口,禁止群眾進入。葉從洲擠到保安麵前,看到站在中間的正是父親的同事老劉,他連忙抓住老劉胳膊:“劉叔,你讓我進去。”
老劉看見葉從洲笑道:“你啥時候回家的,放假了?”
葉從洲沒時間和他寒暄,直接要從他胳膊下麵鑽過去,老劉連忙逮住他,“幹嘛幹嘛,你爸在裏麵忙呢,有什麽事等他忙完再說。”
葉從洲急道:“我有急事,你放我進去!”
老劉抓的更緊,“你爸這會兒正忙呢,你進去也見不到他,我這把你放進去了,外麵人也要往裏麵衝了。”
兩人正拉扯,忽然聽到影院裏麵一陣騷動,葉從洲瞪大眼,往老劉胳膊肘錘了一拳使他鬆開手,然後飛速往影廳跑。
二號影廳門口站了一排保安,此時正急著把明星們轉移出來,葉從洲迎麵撞上賀彥,他來不及分神就要往裏衝,卻被兩個保安架住身體往外推。
葉從洲情急之中朝裏喊:“爸——”
緊接著幾聲尖叫傳了出來,葉從洲拚了命的掙脫開兩個保安,踏入影廳的同時,看到人群往四周跑,而父親正倒在台階旁,腦後的鮮血染紅了台階的金色包邊。
葉從洲幾步跨到父親身邊,剛跪到地上,就看到父親闔上了眼睛。
葉從洲張大嘴,嗓子裏卻喊不出來聲音,腦袋無措地轉了轉後輕輕抱住父親的頭,不斷用手包住他流血的部位,顫抖道:“爸,你堅持住……堅持住……”
影院附近就挨著醫院,所以醫生護士很快趕到,葉父情況危急,就地展開急救。葉從洲看到了醫生的臉,他想起來,當初就是這個醫生告訴自己,父親已經死亡。
葉從洲低頭看了一眼,漸漸意識到,他在夢裏回到父親死亡的現場,但他改變不了結果。
影院此時混亂不堪,保安們護送一群明星往特殊通道走。
賀彥快步走路的同時聽到一陣聲響,一回頭,就看到一個雙眼赤紅的青年拿著椅子往自己腦袋上砸,多年的武術底子讓他不必等保安出手,就飛起一腳踢倒了葉從洲。
影院經理此時快要崩潰了,剛才就是一個瘋子襲擊賀彥,現在又來一個,真是撞了邪了。現場保安很快製住激動的葉從洲,他在三個壯漢的手臂下掙紮大吼,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讓賀彥償命。
警察已經趕到,葉從洲看著父親被抬上擔架,寬厚的手已經從擔架邊垂了下去。葉從洲慢慢跪倒在地,吼叫著哭了出來,當年父親去世時他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父親一定很生他的氣,才罰他現在親眼見一次。
賀彥被保安簇擁著走,他聽見了青年悲痛的哭喊聲,下意識又回頭看過去。剛才青年往他麵前衝時表情太過猙獰,他壓根沒看清長相,此時跪在地上哭的人雖然仍是一副狼狽模樣,但五-->>
官輪廓都能看清了。
看清的那瞬間,賀彥心裏一顫,立馬轉身往回走。
保安見狀連忙阻止,“先生你得跟我們出去。”
賀彥一言不發地推開保安,仍舊大踏步往裏走,沒走兩步,賀知秋從門外跑了進來,抓住賀彥的胳膊就往回拉,“現在媒體都過來了,你不能再留在現場,趕緊去車上。”
賀彥推開賀知秋,“等一會兒。”
賀知秋連忙給身邊的保安使眼色攔人,匆匆道:“你要幹什麽?還嫌裏麵不夠亂?”
影院門口有警察來守,老劉也跑進影廳,看見葉從洲跪在地上哭,連忙去拉他起來,大聲道:“你爸呢?怎麽樣?”
葉從洲被老劉猛的晃了幾下才回過神,立馬往外跑去追救護車。
葉從洲一瞬間就不見了,賀彥左右看了看,遺憾地歎了口氣,看著眼前混亂的局麵,隻得轉身跟著保安出門。
葉建軍在去醫院的途中就確認死亡,葉從洲趕到醫院後,簽了一張死亡確認單。
葉從洲站在病房外,最近總出現的眩暈又發作了,他抵著牆壁坐下,閉眼讓自己緩緩吐氣。
護士從病房出來,將葉從洲扶到旁邊的休息椅上,安慰道:“節哀順變。現在天氣熱,家屬要盡快準備後事。”
葉從洲想起當年自己從外地趕回來,一度懷疑父親是被別人推倒的,可公安局調取了影廳的監控,監控中顯示,當時現場太亂,燈光也不夠明亮,葉建軍急著指揮保安控製凶手,自己卻沒注意腳下,一不小心就踩空了。葉建軍年輕時腦袋受過傷,這一摔,當場就不行了。
葉建軍的死,從法律上講確實隻是意外,除了製造襲擊的那個人,再沒有人需要承擔什麽責任。
葉從洲走進手術室,葉建軍已經被蓋上白布。他走過去掀開,葉建軍臉上的血跡差不多被擦幹淨,閉著眼,神態很平靜。葉從洲伸出手去觸碰葉建軍的臉,粗糙的觸感無比真實。
九年了,他終於再一次見到父親。
父親單位的同事也都趕了過來,一眾人先看完遺容,可惜了好一陣後又都圍著葉從洲說話。有的教他怎麽辦後事,有的教他等會兒該怎麽和公安局打交道,吵吵嚷嚷。
葉從洲直愣愣的站著,別人拍著他肩膀說話,他就“嗯”一聲,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好在父親的同事很熱心,輪班守在葉從洲身邊,帶著他處理所有事情。
葉建軍去世的第三天,葉從洲在殯儀館辦了葬禮。
葉從洲母親早逝,十四歲那年和父親搬來寧陽,家裏已經沒有走動的親屬,所以參加葬禮的人,隻有葉建軍單位的同事和領導。
葉從洲跪在遺像邊,每來一個人,就低著頭向對方鞠躬,然後仍舊垂著眼眸,不怎麽看人。
三天的時間過去,他像個沒魂的木偶一樣,跟在幾個叔叔後麵辦各種事,人也越來越恍惚,這夢怎麽就醒不過來了呢?
好像這日子要一天天過下去似的。
又有一個人走到葉從洲麵前,卻沒像其他人一樣說“節哀”兩個字,而是站在他麵前不動。
葉從洲看著那雙皮鞋,也一動不動。
“從洲。”
這聲音葉從洲再熟悉不過,他抬起頭,賀彥個子很高,從上到下俯視著他。
葉從洲從地上站起來,一步不帶猶疑地就拿起遺像旁的燭台往賀彥腦袋上磕。賀彥抓住葉從洲的手臂,認真道:“對不起。”
葉從洲冷眼瞪他:“這話你親自去跟我爸說。”
說完腳上發力,趁著賀彥盯著自己的功夫,狠狠踩住他的腳麵。葉從洲知道自己病了這兩三個月,身體太差,根本不是賀彥的對手,隻能靠投機取巧。
賀彥稍一遲疑,葉從洲逮住機會就將燭台上的蠟燭磕掉,然後用那一指長的尖頭往賀彥脖子上插。賀彥見葉從洲這是真想要自己的命,迅速後退,然後三兩下製住了他。低喝道:“你瘋了?冷靜點!”
葉從洲不管不顧,逮住機會就打。即便賀彥一身功夫,也沒法完全控製一個瘋子。葉從洲情緒太激動,力氣也增大了許多,賀彥忍無可忍,不再留情,而是使出幾招擒拿,將葉從洲死死壓住。
葉從洲身體半彎,不斷地喘著粗氣,赤紅的眸子抬起來,正對上父親的遺像。
葉從洲悲從中來,他清醒的時候被騙了大半輩子,就連在夢裏,他都不能為父親報仇。
賀彥見葉從洲不再反抗,微微鬆手,想將人扶起來。他開口道:“有什麽事我們坐下來談。”
葉從洲沒有回音。
賀彥將他身體掰過來,隻見他嘴唇慘白,雙目緊閉,顯然是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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