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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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彥發現樊真那套理論在葉從洲麵前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什麽車接車送呀, 大事小事到場幫忙呀,該用的辦法用盡了,葉從洲的態度不但沒變好, 反而像是越來越討厭自己了。

    賀彥一個電話過去罵樊真:“狗頭軍師啊你——”

    樊真大笑, “看來你遇到的不是一般人啊,我下周回國, 家裏有點事要處理,估計得在國內待上兩三個月, 等我跟你一對一教學。”

    賀彥:“我下周就得進組拍戲, 你回來有個屁用。”

    樊真:“要我說,你就是一點兒不了解人的心理。像你這樣動輒幾個月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一拍完戲又全天二十四小時纏著人家,要麽旱死要麽澇死, 任誰都覺得你神經病。循序漸進你懂不懂啊?”

    賀彥:“行吧行吧,沒你懂。具體哪天回來,我去給你接風。”

    華星近年來最大投資的影視項目《逆風》預計年內啟動, 需要邀請外國團隊跨國拍攝, 接下來幾個月包括賀知秋在內的幾個高層領導都要常常飛去美國談合作, 於是所有前期需要的資料都得準備完善,影視方麵的有公司製作部負責,而對需要洽談的國外演員的相關情況, 需要經紀部來做。賀知秋每天開不完的會議, 大部分的工作都分配給了下屬, 葉從洲的工作尤其多,假期全都待在公司了。

    但五月二號是葉父的忌日,不論工作多忙,葉從洲都要回寧陽。

    他隻請了一天的假,五月一號夜晚十一點的飛機,不出意外,第二天上午能到墓園。

    按照寧陽的風俗,親人去世後的第一年忌日,要放炮燒紙,還要在墓前擺放酒菜。葉從洲提前與劉叔打過招呼,下了飛機徑直去往劉家。

    需要準備的東西,老劉都已經提前準備好,葉從洲到了之後直接去廚房燒菜。

    一切收拾妥當,老劉幫葉從洲把東西都裝進盒子裏,送他出門。

    葉從洲:“劉叔不和我一起去嗎?”

    老劉:“你不在的時候我經常去,今天就不打擾你們父子了。”

    葉從洲點點頭,轉身走了。

    天色剛亮,路上零星幾個行人,墓園裏更是隻有葉從洲的腳步聲。他走到父親的墓前,意外地看到地上擺著一束白花。

    或許是父親生前某個朋友送來的。

    葉從洲拿出一長掛鞭炮,鋪在墓碑後麵的墳丘上,用香點燃後跳開幾步,在劈裏啪啦的爆炸聲中看著墓碑上父親的遺像。

    算來,已經是第十一個年頭了。

    盡管葉從洲不願忘記,可人體的機能不是他能逆轉的,父親的音容笑貌,已經漸漸模糊了。去年所見到的那幅遺體,與他記憶中的人差異太大,衝擊過後反倒很快就消散了。

    鞭炮放完,葉從洲將飯盒裏的酒菜一碟碟整齊的擺到墓前,又將一遝黃紙打散,掏出打火機點紙。

    打火機不知道怎麽回事,連續按了幾次沒出來火星,他正要換一個,一隻手拿著打火機遞到他麵前。

    葉從洲抬頭,是賀彥。

    賀彥很自然地跪下,拿過那一遝紙點燃後放進燒紙的鐵盆裏。

    賀彥:“我比你早到了一會兒,剛才又去買了些紙錢。”

    葉從洲:“這花是你送的?”

    賀彥:“對。”

    葉從洲深吸一口氣,站起來看著父親的遺像道,“你現在立刻滾蛋,我不想在我爸麵前和你吵架。”

    賀彥:“我燒完這遝紙就走。”

    葉從洲視線下移看著賀彥那身衣服,灰色無袖t和黑色短褲。這身衣服賀彥買了不同色係的幾十套,因為穿著舒服且透風吸汗,他每逢夏天進劇組就隻背上這係列的十幾套衣服輪流換洗,看樣子他是從片場直接來了寧陽。

    葉從洲在旁邊跪下,沉默著看賀彥燒紙。

    “我知道你在查曹敏,我知道你過不去這個坎,那你就把一切都算在我頭上,你怪我恨我,那就罵我打我,怎樣都行。”賀彥將最後一遝紙放進鐵盒,抬頭看看葉父,又扭頭看葉從洲,“但你不要鑽進死胡同裏,做讓你爸無法瞑目的事情。”

    葉從洲直視墓碑,“我以前也以為我爸是瞑目了的。”

    賀彥見他不聽勸,站起來朝墓碑鞠躬。他的膝蓋直接跪在混著砂礫和石子的水泥地上,站起來後簌簌的往下掉。

    賀彥:“葉叔,你放心,我會看著從洲的。”

    葉從洲偏過頭,牙齒緊-->>

    緊咬著唇內的軟肉,眼眶發紅。

    賀彥的腳步聲漸漸走遠,葉從洲原本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看著墓碑喃喃道:“爸,十一年了,賀彥才來看你。”

    前世每逢葉父忌日,都是葉從洲一個人回寧陽掃墓,起初的幾年賀彥是工作忙走不開,後來覺得他們兩個大明星同時出現在小城墓園太引人注目,葉從洲就不提這茬了。再到後來,賀彥也就把日子忘了。

    葉從洲在墓園待到中午,在街邊隨便吃頓午飯後,提上禮品去拜訪父親生前的幾個好友,並把欠他們的錢一家還了一點,他預估過自己的收入,這些外債,明年肯定都能還清。

    忙完已是天黑,葉從洲回到墓園,在墓碑前點亮兩排插在地上的蠟燭,為了防風,蠟燭四周用紅色的薄紙圈住,形似橢圓的燈籠。

    這些亮光有著為親人照亮路途的寓意,人丁興旺的家族,祭拜的時候暗紅的燈籠能亮滿墓園半個山坡。

    蠟燭不能被吹滅,隻能自然燃燒完,所以蠟燭燒完前,掃墓的人都不會離開。葉從洲跪坐在墓前,看著燈籠紙下搖曳的火苗,心裏空寂的像能聽見回聲。記憶裏,他與父親的關係一直很好,葉父沒有許多中年男人的那些臭脾氣和自以為是的長輩權威,對待葉從洲就像是對待朋友般平等。葉從洲上大學後回家少,但每次電話裏父子倆都能從天南海北聊到學習工作,葉父從來不把葉從洲當做不懂事的小孩子那樣嘮叨一些可有可無的廢話,反而把他當同輩人,分擔煩惱,解答困惑。

    葉父去世的前兩年,葉從洲每次掃墓,都能坐在墓碑前和父親絮絮叨叨許多事。可是十幾年過去了,他的人生經曆過天翻地覆的變化,父親卻永遠留在最簡單的過去裏,他漸漸不知道該開口向父親說些什麽。

    人行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葉從洲從未像此刻一樣感覺到孤獨,不管前世如何,現在他與這個世間的聯係僅僅是這一座墳塚,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將來會不會死,他也不知道。平日裏他走在路上,身邊形形色色的人,都與他不同,他們都有根、有看得見摸得著的過去。不像葉從洲,沒人知道他活過,他的愛恨都隻存在於他的腦海裏,他不知道再過上十年二十年,他會不會以為是自己臆想出一個前世。

    孤魂野鬼,大概就和他現在差不多。

    蠟燭漸漸燒到底部,接二連三的滅了。葉從洲想起身離開,可他跪的太久下肢麻木動彈不了,手撐住地麵努力往上起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身體一輕被人打橫抱了起來。

    葉從洲抬頭:“你、你沒走嗎?”

    賀彥掂了掂,讓葉從洲的腦袋靠著自己的肩膀,“走了,不放心又回來了。”

    賀彥的皮膚冰涼,葉從洲碰到他的脖子,問道:“你在這兒站了很久?”

    “你一進墓園我就跟著了,怕你攆我滾,沒敢露麵。”賀彥低頭看葉從洲,眼神裏像責怪又像心疼,“忙完了吧?可以走了嗎?”

    葉從洲點頭。

    賀彥抱著他,從山坡的台階一層層往下走,走過一排排的墓碑,走過山坡間掛著白燈籠的矮柏樹,走入幽明整齊的路燈下,走上人來車往的街道。將他從枯寂的墳堆裏抱出來,回到浸滿煙火生機的人世間。

    葉從洲一路躺在賀彥懷裏晃晃悠悠,意識也漸漸模糊。

    進了出租車,葉從洲剛被賀彥放穩,就靠著車座睡了過去。

    車開到機場,賀彥從葉從洲身上摸出錢包拿到他的身份證,小聲對司機道:“師傅,我去取機票,就讓我朋友先在車裏睡會兒。”說完又給了師傅一百塊錢。

    師傅笑眯眯衝他比了個“ok”。

    賀彥取完票一看,葉從洲的機票是淩晨四點登機,於是他立馬改簽了自己的票,辦妥才回到出租車。

    葉從洲仍睡著。賀彥趴到前麵小聲對司機道:“師傅,我們四點的飛機,我朋友睡著了,我怕一動他他就醒了。能不能麻煩您在這附近找個酒店休息一晚,明早三點鍾再過來?”

    賀彥邊說邊又掏出五百塊錢給了師傅。

    師傅這才扭頭細看賀彥,認出他就是近期熱映電影《滿城淪陷》的主演,本要高興指認,卻被賀彥抬手製止。

    大明星可用不著騙他一輛出租車,司機樂得白撿幾百塊錢,拿著錢下車了。

    賀彥關了車前燈,輕輕將葉從洲的上半身挪到自己膝蓋上,幫他尋了個舒服的姿勢。

    葉從洲睡得不算沉,賀彥的動作他能感覺得到,隻是睜不開眼。

    過了好一會兒,他感覺賀彥的氣息迫近,溫熱幹燥的雙唇印在了他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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