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內氛圍詭異，沉默的讓沐痕以為在座的是不是除了他和涅諾瓦，都變成了啞巴。

    店老板醒來後就一副氣哼哼的樣子盯著占卜婆婆，妮可斯則用一種非常複雜的目光瞪著他。

    還有之前那個總是被欺負的女吸血鬼店員，好像故意躲著他一樣，永遠背著身。

    隻有婆婆看上去沒啥特別的表情。

    “大家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啊，涅諾瓦醬，”沐痕輕輕用下巴戳懷裏幼女的頭頂，“這種時候婆婆不應該嘟囔著命運什麽的，然後那邊的店老板也該很殷勤地推薦招牌菜品麽？”

    “嗚……嗚…”沒次頭頂被戳一下，涅諾瓦就發出很享受的可愛“嗚”聲，但並沒有回答沐痕的問題。

    隻是比之前，小家夥更粘他了。

    現在坐在懷裏，緊靠他的胸口，活像一隻向世界宣誓所有權的小貓咪。

    婆婆咳嗽了幾聲，打破原本令人窒息的氣氛。

    她看看涅諾瓦又看看沐痕，突然站起身。

    咯噔——

    拐杖重重戳響木質地板的同時，婆婆對著沐痕低下頭。

    “誒？誒？！”沐痕不知道這是來的哪一出，想上去扶起鞠躬的婆婆，卻被出聲製止。

    “不要激動，年輕人。老身未經允許，私自窺探你的記憶罪無可恕，但在你發火前請聽老身一言……”

    “記憶……額……婆婆你別這樣，我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被老人鞠躬可承受不起！”

    婆婆的話讓沐痕更摸不清頭腦，隻是被老人這樣對待的確心裏過意不去。

    “那麽老身也不客套，這事與在座的其他人沒有任何關係，如果沐痕你想追究，就追究我一個人的責任。”

    “婆婆！”妮可斯，“啪”地拍著桌子起身，卻被婆婆用手中拐杖壓住肩膀。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說完，婆婆放平拐杖，非常端正地跪坐在沐痕麵前。

    沐痕被搞得一個腦袋兩個大，還沒反應過來，涅諾瓦也跟著跪在婆婆身旁。

    “大哥哥，請不要欺負婆婆。”幼女皺著眉，一臉擔心地盯著沐痕，一雙小手抱緊婆婆。

    雖說滿腦子問題，可眼下這種情況，沐痕覺得那都不重要了。

    幼女和老人跪在麵前，比起搞清楚發生了什麽，先哄他們站起來再說……

    “傻小鹿你就別跟著起哄了，快過來。”沐痕揉揉涅諾瓦的頭頂，把幼女拉起來。

    接著扶起占卜婆婆說：“婆婆你也真是的，如果被媽媽知道讓老人給我下跪，非抽我不可，快起來，快起來。”

    婆婆麵色糾結，苦笑著支起身體。

    之後她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沐痕。

    聽完後，沐痕無話可說。

    說不介意，那是騙人的。

    說介意——

    他望向吸血鬼大小姐。

    還是算了。

    沐痕莞爾一笑，有的時候事情追究太多並無好處，這種情況

    該怎麽就怎麽！

    “哎，結果是這麽一回事啊，”沐痕笑著，摸摸涅諾瓦的小腦袋。

    小丫頭好像很擔心沐痕會生氣，一直拽著他的左手，哭唧唧瞪著他。

    “我怎麽可能會追究你們的責任，就算——”他忍不住又望向吸血鬼大小姐，下意識吞了口口水，“——其實直接問我的話，我也會全部告訴你們總之這事就這樣，我不會追究誰的責任，不過作為偷窺我那不堪往事的懲罰！”他瞪著餐廳老板。

    老板指著自己顫抖地問：“難、難道要拿我出氣？！”

    “總不能欺負女孩子？晚飯算我，就算不追究，利息也要收點？”沐痕拍拍涅諾瓦的小腦袋，“還有這些——”，順便把忍研想要的食材單交給了老板。

    老板長籲一口氣，掛在額角的汗水瞬間鬆了勁，沿著他的臉頰而下。

    他扯過沐痕的購物苦笑道：“這算哪門子不追究，根本就是放我血啊！“

    ”按利息來說很便宜啊，大男人別這麽摳嘛。“

    ”得，也是我們理虧，既然誤會解除，不如不醉不歸！“

    “哈哈哈哈，”沐痕雙手交叉在胸前放聲大笑，“別看我隻有十六歲，酒場子上可是號稱‘千杯不醉’，不怕給你喝倒閉咯？”

    老板苦笑著搖搖頭，轉身向廚房走去。

    吸血鬼大小姐小聲一句“我去幫忙“也不顧妮可斯的呼喚，跟著進去。

    望著她的背影，妮可斯無奈地說：“哎，畢竟還是有些尷尬啊。”

    沐痕忍不住心裏嘀咕，要說尷尬，他比那位大小姐還尷尬。

    從剛才起，不如說當知道她就是艾米的妹妹後，沐痕怎麽也無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他嘟囔道：“尷尬什麽啊，難道看到姐夫害羞了？”

    ”您就別欺負我們了，大小姐當初把你當做一生之敵，結果您不但不是仇人，還是真祖大人的戀人，能不尷尬嗎？“

    ”我這人就是容易被人誤會，已經習慣了，不介意多你們幾個。要說尷尬，我也不比你們差“

    ”您有什麽好尷尬的“

    沐痕忍不住苦笑。

    ”她可是艾米的妹妹啊。“

    摸摸懷裏的吊墜，手心出汗的緣故，有些滑。

    就算過去不是沐痕的過錯，但讓他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麵對艾米的家人，還是至親的妹妹，他怎能不覺得尷尬呢？

    “虧你笑得出來，”妮可斯露出滿懷愛憐的目光，就像發現了受傷的小動物一樣看著沐痕，“明明是那麽悲傷的事……”

    “悲傷？是啊，每次想起艾米的事我都忍不住想哭，”沐痕靠到椅背上，想到艾米的一切，金發、香味、小裙子，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他吞了口口水。

    “但是已經失去的話，再流淚又有什麽意義呢？”

    沐痕瞪著橘色的燭光，搖曳的燭火一點一點融化白色的燭身。

    如果流淚就能換回那些失去的東西，大概每個人都會變成哭唧唧的怨婦。

    啪！

    突如其來的小巴掌讓對著燭光發呆的沐痕愕然，不知什麽時候涅諾瓦站在了他麵前。

    小手還舉在半空中，涅諾瓦鼓起臉頰，滿眼淚水瞪著沐痕。

    比起臉上的刺痛，沐痕更在意涅諾瓦紅腫的手心。

    他不解自己哪裏得罪了幼女，但比起那些還是更心疼那扇他的小手。

    “涅諾瓦，手還好？！”他坐直身子想握住涅諾瓦的手，卻被幼女用力躲開。

    “意義…”

    涅諾瓦哽咽著嘟囔。

    “涅諾——”

    “當然有意義啊！”

    嘩，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幼女大哭特哭，兩隻手不停抹眼淚。

    沾滿淚水的手背在燭光下有些晶瑩，可就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涅諾瓦還是抓住沐痕，用那哽咽的稚嫩聲音說。

    “哭泣……當然有意義啊，大哥哥！媽媽、姐姐……那些思念……怎麽會沒有……意義……”

    “……”

    沐痕愣住了。涅諾瓦的親哥哥為了王位，殺光了所有親人，最後甚至連年僅六歲的妹妹都不放過。

    若要真正說起痛苦與失去，比起麵前這個幼女——

    自己重要的人背叛自己，殺死了自己重要的人，這份痛楚——

    “對不起，涅諾瓦。”他把幼女攬進懷裏。

    淚水並非沒有意義，淚腺裏凝結水滴同時也凝結著人的思念。

    它並不會因為拭去淚水而湮滅，而是隨著每一次凝結，將那份思念植入內心深處。

    “對不起。”抱著涅諾瓦，他又道歉一次。

    ——————

    晚餐非常豐盛，老板果真按宴會的標準準備晚飯。

    不過出乎沐痕的意料，主廚竟然是艾米的妹妹，那位大小姐！

    “可以啊！”大快朵頤之際，沐痕不吝嗇讚美之詞，一口吞掉一半鮮美多汁的大雞腿。

    接著所有人瞬間把目光轉向大小姐，就好像專門等著她如何回複似的。

    大小姐猛地坐直身體，隨後蠕動著嘴唇，偷偷用眼角瞟了沐痕一眼，立刻用托盤掩住嘴巴和鼻子，隻露出那雙漂亮的紅眼睛用非常小的聲音說：“謝謝。”

    結果除了沐痕正常回答了一句“真的很好吃”外，其他人都一臉失望。

    老板甚至忍不住猛灌葡萄酒，打著酒嗝說：“不能害羞啊，大小姐！”

    聞聲，大小姐徹底把小臉藏到托盤後麵了。

    沐痕知道這群家夥腦子裏想的是什麽，要牽線搭橋，這也太顯眼了。

    不過讓沐痕更在意的是，當時天空城活下來的人屈指可數，究竟是誰向吸血鬼們透漏了天空城的事呢？

    要說萬真他們是絕不可能這樣說他和艾米，或許真的有其他幸存者也說不定。

    晚餐進行的越來越順利，當妮可斯從沐痕手下搶走最後一塊肉排後，一桌子美食竟然被他們六個人，啊，原諒，竟然被他們三個吸血鬼，一個半惡魔，一個魔族還有一個人類吃了個精光。

    沐痕看了眼大小姐，或許看到大家這麽滿足的樣子她也得到了滿足，正一臉憨笑。

    發現沐痕在看自己，她又忙避開目光，卻還是偷偷瞄一眼。

    摸摸懷裏的吊墜，沐痕覺得時機差不多，是時候把它還給真正的主人了。

    “大小姐。”沐痕害怕對方會逃開，起身的瞬間閃到大小姐身邊，左手摁住椅背，右手摁住桌子，像是擁抱一樣把她困住。

    “……”銀發少女瞪大眼睛，馬上向兩個仆人送去求助的視線，但老板傻笑著嘟囔“不要害羞！”，妮可斯也故意視而不見。

    她隻好垂下小腦袋，“嗯”地應一聲。

    “借一步說話，我有許多話想對你說。”

    大小姐乖巧地點頭，在老板的口哨聲中，跟著沐痕離開了餐廳。

    他們沒從正門出去，而是從後門穿進後院。

    空氣中彌漫著城鎮獨有的煙火味，讓沐痕在想這鎮上的家夥莫不是大晚上在吃燒烤。

    月色很美，抬頭就能看到大半個雪白月餅掛在半空中，有那麽幾顆星星也不甘示弱，像珍珠一般點綴著剩下的天空。

    大小姐一臉羞怯低著頭。

    看著那副扭捏樣，沐痕不禁想，還真是姐妹，如果不是發色不一樣，可以說有九分像。

    他掏出吊墜，最後握握——

    沒辦法把艾米送回家，那至少把它的思念送回家。

    “大小姐。”沐痕叫道，少女抬起頭，還是很羞怯。

    “別這麽害羞啦，說姐夫隻是玩笑話，艾米和我——”

    並沒有結婚。

    想到這，沐痕心裏有些難過。

    三年了，就算他幾乎繼承了萬魔之王的力量還是沒能找到艾米……

    “對不起。”而大小姐突然說話打斷了沐痕的思緒，但第一句話卻是道歉讓沐痕有些愕然。

    “不。該道歉的是我。”他忙答道。

    “……”大小姐笑著搖搖頭，“這種事就別爭了，如果被姐姐看到會笑話我的。”接著大小姐非常正式地向沐痕鞠躬道歉：“誤以為你是殺姐仇人，還窺探您的記憶真是太對不起了，感謝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

    “這話說的，之前不是和婆婆也說過嗎，雖然被看到記憶有些害羞，但我沒打算問罪。”

    “謝謝。”

    溫柔又安靜的少女讓沐痕由衷說不出的感覺，好像心裏多了些什麽放不下的東西。

    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內斂，還以為會像艾米那樣，混熟了以後就沒什麽距離感——

    也是，沐痕突然意識到，和這姑娘認識不也才兩天，兩人第一次說話麽。

    “哎，正事要緊，那麽妹妹——”

    “……”

    結果滿腦子想著艾米的妹妹，真的把妹妹說出口後嚇了沐痕一跳。

    再看大小姐。

    少女臉頰緋紅，有些鬧別扭似的嘟著小嘴，微微歪著小腦袋，右手捏成小拳頭，左手抓緊白色的裙擺。

    這——

    應該至少不是討厭稱呼的表現。

    覺得沒什麽問題後，沐痕抓住那隻捏成拳頭的小手，溫柔地掰開纖細的手指，把吊墜放到大小姐的手心裏。

    “比起待在我身邊，艾米更應該在你身邊才是。”他說，“原諒我現在也不知道你姐姐的下落，不過我一定會找到她。”

    少女揚起小臉，凝視著他。

    看著那張和艾米極其相似的臉，沐痕下意識輕撫她的臉頰。

    光滑的觸感就像摸到一塊璞玉，月光下白皙的肌膚仿佛能透過光似瑪瑙一般。

    這時卻從身後傳來一陣騷亂。

    還摸著大小姐的臉，沐痕猛回頭看見店老板、妮可斯，還有婆婆和涅諾瓦都扒在門口。

    “你怎麽這麽笨！難得這麽好的氣氛！”妮可斯生氣地狠捶老板的腦袋，老板哭著不停道歉。

    涅諾瓦鼓著臉頰，小聲嘟囔著“一、一次沒有關係的。”，而婆婆則笑著點頭直說：“年輕真好，年輕真好啊。”

    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麽的沐痕慌忙收會手，可正準備開口道歉時。

    “等等！”大小姐扯住他的胸襟。

    那和艾米一模一樣的紅眸，讓沐痕的大腦中點一般麻木。

    “等等！”她又重複一遍，又扯掉綁著雙馬尾的發圈。

    瞬間，原本銀白的發絲變成了金色。

    “大小——”妮可斯想要喊什麽，被婆婆用拐杖堵住了嘴巴。

    接著幾乎和艾米一摸一樣的少女撲進沐痕的懷裏。

    她重新給沐痕戴上吊墜，又把手伸進自己的胸口掏出個一模一樣的吊墜。

    “我和姐姐一人一個，比起留在我身邊，姐姐肯定更希望待在你身邊。”

    看著那紅眸，那金發，明明知道她們是兩個人，沐痕還是忍不住叫出聲。

    “艾米……”

    “嗯。”妹妹應聲依偎進沐痕懷裏。

    世界突然有些扭曲，卻又無比清澈，沐痕用指尖劃劃眼角，一絲濕潤沾濕了手指。

    “你哭了？”懷裏的少女撫著他的胸口問。

    “……”沒有回答，沐痕把手伸進少女的頭發裏，“謝謝。”

    他突然想起自己還不清楚艾米妹妹的名字，稍稍扶起少女，溫柔地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能告訴我嗎？”

    少女莞爾一笑，推開他。

    “我可不打算告訴你。”

    仿佛有什麽東西又要被奪走，沐痕急忙回到少女身邊。

    “誒？！”一絲遺憾閃過沐痕心頭，“這是為什麽啊！”

    少女咯咯笑出聲，輕撫沐痕的臉說：“你不是和姐姐約好了嗎？下次要讓她好好介紹一下自己的妹妹。”

    曾經的誓言，艾米的笑容，天空城的回憶瞬間湧入腦海。

    原來是這樣啊

    淚水再也不受控製，沐痕任憑兩行熱淚染濕衣襟。

    “你這小丫頭！”他顫抖著捏住少女的臉頰，“我一定要把你姐姐找回來！”

    “那就約好咯。”

    “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

    啾——！

    話還沒說完，嘴唇就被含住，久違的香甜比之前那些酒精還管用，沐痕大腦一陣眩暈。

    吻不過持續了幾秒鍾，沐痕卻仿佛過了半生。

    “我可不像姐姐那樣言聽計從，這可是誓約之吻哦！”

    金發吸血鬼露出壞壞的笑容，從沐痕身邊逃走。

    翩然離去的少女就那樣沒入月光中，恍惚，讓沐痕心疼。

    直到睡覺前，沐痕還懷念著那柔軟的唇瓣。

    一定要找到艾米的理由，又多了一條決不能放棄的理由。

    第二天醒來時，餐廳裏隻剩下沐痕和涅諾瓦兩人。

    沒有道別，也沒有許下再會的日期，吸血鬼們還有婆婆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

    環視人去鏤空的大廳，沐痕把涅諾瓦抱起來放到肩膀上。

    小丫頭高興地抱住他的腦袋叫著：”肩車！“

    出了城門，沐痕一眼就看見樹下熟悉的人影。

    不遠處，忍研麵無表情地坐在車廂裏瞪著沐痕。

    摸摸騎在脖子上的幼女，沐痕突然覺得自己好貪婪。

    他不僅想要拚命找回已經失去的，竟然還想要攢緊身邊的一切。

    未來從未飄渺過，旅行還要繼續，沐痕知道總有一天他還會和他們再見。

    而他更希望那一刻是在自己找到艾米之後，登門拜訪的時候。

    發動機響起熟悉的轟鳴聲，沐痕高呼：“出發咯！”

    忍研熟練地用劍柄戳戳他的腰，但聲音卻溫柔不少。

    ”別吵吵，安靜開車。“

    ”哦？“沐痕用下巴戳戳坐在身前的涅諾瓦，”看樣子忍姐姐很想我們啊。“

    ”嗯！“小丫頭用力點頭，從沐痕身前跳進車廂忍研的懷裏，”我和大哥哥也很想忍姐姐呢！“

    ”就是如此，忍，謝謝。“

    ”囉嗦！“忍研羞紅了臉，抱緊涅諾瓦，”幹嘛突然肉麻兮兮地講話，明明是個又蠢又色的處男惡魔“

    ”嘿嘿。“

    ”閉嘴開車！“

    陽光明媚，微風徐徐，少年，少女，還有魔族幼女的旅行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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